第108頁
他的視線開始有了焦距,瞧見一個陌生的女人出現在戰場中央。
夢幻的女巫閃爍著盈盈的微光,深色長裙垂到她的足下,如同永遠寧靜的夜晚星空。
「你是神明嗎?」他伸手想要觸及那道光,眼神是那麼渴求。
「夢女巫」沉默片刻,終究微微點頭。
秋元沒有察覺到臉上滑落的淚水,他仿佛臨終時等到接引他去往不知是天堂還是地獄的人,跪行著朝她走來,附身懺悔。
那記憶如鯁在喉,硝煙、暴力、鮮血……刺刀扎入敵人的胸口,碎彈爆炸在耳邊,醒來後戰友冰冷的屍體。
他呻.吟著、哽咽著:「我是個殺人犯,沒有人會寬恕我,我應該被槍斃,我應該接受審判。
我不想殺人,我是個鋼琴家,我愛我的音樂,從我拿起木倉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失去了彈奏的能力。
我們活得好好的,可是國家要打仗,我們要上戰場……我很怕死,我不敢死,我想活著,我只是想活下去……
為什麼要有戰爭,為什麼要打仗……」
神明還是沉默無語,只是安靜而包容地凝視他。
於是男人失聲痛哭:「我感到痛苦,每一個晚上我都能回想那一切,我為什麼還活在世上……
我想死,為什麼沒有死在那裡啊…我不敢回家,我愧對爸爸媽媽,我會傷害愛我的人……」
「神啊!我該怎麼做啊!」
神明也不知道,她的聲音顫抖:「你只是生病了。」
她根本不敢再聽男人的懺悔,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使用能力,溫和的精神力填補著破碎的內心,他終於沉沉地睡著了。
時夢惶惑不安,無聲的光點也滴落在夢境裡,濺起盈紫色的微光。
她問自己,精神分析真的有用嗎?
她可以每晚來他的夢裡,可以給他一晚的安眠,可以幫他抵禦噩夢。
可是,她終究不是神明,她終究挽回不了過去,她救不了一顆傷痕累累的心……
不管秋元央願不願意,那些恐怖的回憶和噩夢般的景象總會突然闖入記憶里,一幕一幕地閃現,讓人無處遁逃……
而時夢感到恐懼。
……
她再次睜開眼,是坐在冰冷的床上。
少女輕輕地用手掌捂住臉,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夢境,她是個逃兵,從噩夢中逃離……
她為自己而羞恥,為自己從未經歷過一切,卻抱有高高在上的拯救之心。
這是傷痛,這是瘡疤,這是戰爭帶來的,成堆的屍體和流不盡的血淚……
時夢踉蹌地跌下床,赤腳走到書桌旁邊,翻開筆記本至空白的一頁,這種傾訴感和表達欲是那麼強烈,而她絲毫不想抵抗。
可捏著筆,時夢又愣怔了,她想說些什麼呢?她想寫些什麼呢?
她沒有經歷過戰爭,她只是戰爭遺留的難民……
我沒有經歷過戰爭,我是安穩的孩子,享受著先輩帶來的和平……
「她」在想什麼呢?
她甚至不知道,十年前的那場世界大戰從何而來?是利益?還是異能?
她真的了解這個世界嗎?
時夢頓住了,千言萬語堆積在她的心頭,卻找不到任何一句能夠寫下的話。
直到天光漸亮,晨起的鳥兒開始清鳴,她長久地僵坐,才感受到了身上的寒意。
——這個世界是複雜的,戰爭是複雜的,人性也是複雜的。
而她眼前的,卻是戰爭帶來的現實。
明明她不知道從何說起,但腦海中,卻仿佛出現了歷史……
既然不知道該寫些什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做一個記錄者,僅僅做一個記錄者。
把這些事情,都寫下來吧!
就記錄一場戰爭,寫那戰爭中流離失所的人。
就寫一個音樂家,被戰爭摧毀了一切,又在戰爭里看見的故事吧!
——《流亡者組曲》
第54章
沒過多久,松浦文一傳來特大喜訊,柳川隆之助老師的《異鄉人》,拿到了霓虹文學獎短篇小說第一名。
松浦編輯再三打電話邀請柳川老師參加頒獎典禮,溢美之詞說了一大通,全程姿態卑微、言辭懇切。
當然,作為談話的另一方,芥川龍之介最開始是婉言拒絕的。
然而和四月老師這種身經百戰、和編輯鬥智鬥勇多年、裝死經驗豐富的作者相比,年輕的少年根本抵擋不住社會人一波又一波的言語懇求和心理攻勢,一不留神就鬆口答應了。
等聽到對面響起的歡呼聲,芥川龍之介意識到自己被套路了。
而在橫濱文學社的主編辦公室里,松浦文一笑眯眯地掛了電話,一旁的主編佐野謙信面帶讚許地聽完忽悠的全程,止不住地拍大功臣的肩膀。
松浦有些得意,但更多的是慶幸。
有四月老師這個油鹽不進的見光死作者在前,他生怕好好的一個少年作家和她學壞了,更怕他不願意參加任何文學相關的活動。
還好還好,柳川老師是個臉皮薄還心軟的人。
這種事情,只要有了一次,今後就指不準會不會有更多次,松浦文一美得不行。
……
而另一邊的四月老師,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翻閱橫濱文學報。
怎麼說呢,論起網上的評論,《異鄉人》的討論度不算高,柳川隆之助又作為一個新冒頭的同樣優秀的小說家,經常被拉出來和四月老師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