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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獨哮天犬,在竹屋,楊戩自然也有他的心愛之物。
可那又如何?
只需玉帝心念一動,輕易就能教他一無所有。這樣的際遇,在過往三千年的歲月中楊戩已經歷了無數回,是以他早就學會了將珍惜之情擺在心裡,而非寄託於外物、外人。若非如此,他活不到今天。
楊戩輕嘆著摸摸哮天犬,低聲許諾:「再給你做一個。」
縱然是一條修煉千年的犬妖,哮天犬的性情也終究只如十來歲的少年一般。聽到楊戩承諾,他立時興高采烈。「多謝主人!」
過了一會,哮天犬又好奇發問:「主人,我們這是回天上的真君神殿了嗎?玉帝要放了你?」問著問著,他又緊張了。「主人,你法力未復,萬一有人來找你尋仇……」
楊戩苦笑著搖搖頭,低聲道:「這是真君神殿,卻不是天上的真君神殿,而是秘境之中的真君神殿。」
在竹屋住了三十二年,楊戩並非沒有想過要恢復法力。但秘境之中的規則牢牢限制著他,別說是修煉,哪怕僅是動用剩餘的法力,也必定會引來天雷。楊戩知道,這是玉帝是不允許他再度掌控法力扳回局面。
——至於有誰會來,那就得看玉帝的意思了。但願……別來地太早吧。
三個月後,真君神殿迎來了第一個客人——瑤姬仙子。
盛裝而至的瑤姬仙子端正秀美、高貴典雅,與楊戩記憶中那個穿著粗布衣裳的普通農婦幾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以至於他捉著書卷恍惚了許久,才想起該起身請安。
可楊戩這才剛站起身,瑤姬仙子就已輕輕抬了抬右掌。「不必跪了,你我母子情分已斷,本宮受不得你這大禮。」
雖然楊戩本就沒想過要跪,但瑤姬那句「母子情分已斷」終究還是刺痛了他。但苦與痛,楊戩早就習慣成自然,便也不必再放在心上。他只是垂下頭輕輕地閉了閉雙眼,抱拳應了聲是。
瑤姬上下打量他一番,又將目光移向亭中擺著的書卷和茶點,忽然嗤笑一聲。「以你的罪孽,這般處境,不可謂不優待了。本宮雖早已表態,但陛下卻終究太過仁善。楊戩,你要明白!」
楊戩很明白,瑤姬的意思是:玉帝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給了楊戩現在的「好日子」過,他要知道感恩!
楊戩沉默了一陣才輕輕滾動了一下喉結,低聲問道:「母親……」
「不要叫我母親,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可不等楊戩把話說完,瑤姬就已滿臉厭惡地一聲斷喝。
楊戩噎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長公主此行,是陛下的意思?」
「呵!」瑤姬眼神奚落地看著楊戩,仿佛看穿了他。「你自幼詭譎,如今更是登峰造極。」
楊戩只覺胸口一陣窒悶,他長長地喘過一口氣,方又振作精神。「不知長公主有何見教?」
八百年的司法天神畢竟餘威猶存,楊戩這冷冽的一句竟震地瑤姬仙子都微微晃神。
「我且問你,泔澗峪羊扶山九靈洞一案究竟是怎麼回事?」等瑤姬反應過來時,她已將此行的真正目的老實道來。
然而,回應瑤姬仙子的,卻只有楊戩茫然迷惑的眼神。
此事,實不怪楊戩。畢竟他活了三千年又當了八百年的司法天神,這八百年中,經手的冤案無數。哪一樁,不是斑斑血淚?哪一樁,不是慘絕人寰?小小的九靈洞,百來條性命,還不可能在這些冤案中拔得頭籌,教楊戩記憶深刻。尤其,這案子還牽扯到楊蓮。以楊戩這號無可救藥的「妹控」脾性,那就更不可能一直記著了。畢竟,記著這案子就等於是記著楊蓮本性之中的「惡」。
可寶貝妹妹楊蓮怎麼可能會是個惡人呢?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還是快快忘記吧!
「你不記得了?」瑤姬也很意外,可很快又瞭然。「也是。你害過這麼多人,若是每一個都記著,還怎麼可能睡得安穩?」
「我主人睡地安不安穩,你難道不知道嗎?」守在楊戩身邊的哮天犬終於忍不住了。「是你傷了主人的天眼還下了封印,教主人的天眼始終無法痊癒。每逢打雷下雨,主人總是頭痛欲裂。你,你是主人的母親,為何這樣狠心?」
「哮天犬!」楊戩急忙喝止。
哪知,瑤姬非但不以為忤,反而略帶得意地笑了。「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她轉頭四顧這處真君神殿,悠然道。「我曾在這秘境住了上千年,若非有天佑、震兒……蓮兒的陪伴,早就撐不下去了。如今輪到你,楊戩,你竟心狠如斯,除了權勢,誰也不念!」
話說到這,瑤姬的目光又轉為狠戾。「既然如此,我罰你,豈非理所當然?」
望著傲慢又得意的瑤姬,楊戩幾乎喘不過氣來。三千年的光陰過去,楊戩已經經歷了太多,委實是想不起九靈洞了,可他卻絕不會忘記生他養他的母親。自幼,母親待他總是特別嚴苛,仿佛時刻都等著抓他的錯處。每回罰他,她也總是這般……得意。
當年,她許是擔憂他天生神目會闖禍。那麼現在呢?
楊戩不敢多想,卻又不能不順著這條線索想下去,因為——
「長公主,我與你不同。我永遠,都不願活在幻夢之中!」
然而,三千年過去,家裡的有些規矩,楊戩也的確是忘了。比如:他就不能跟瑤姬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