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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沉香驚叫。
「彥昌!」楊蓮也大哭起來。
以楊戩如今的法力,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輕易聽到天牢里的動靜。然而,楊戩卻並沒有運用他的法力,只是沉默地站在雪地里等待著,直至瑤姬仙子跑了出來。
「戩兒……」
聽到這聲熟悉的呼喚,楊戩的肩頭竟不自覺地輕輕一顫。他知道自己的情緒因為生生之力外溢地厲害,外人看到的其實是比他實際所承受的放大了千百倍的情緒。為了不嚇到瑤姬,他只能深呼吸了兩下才轉過身去,無言地向瑤姬深深一揖。
但瑤姬明顯又誤解了楊戩的遲疑,原本急迫激動的心緒瞬間低落下來。她凝眸望了楊戩許久,待確定沒了她這個母親在身邊楊戩簡直好地不得了,方才無奈一笑。瑤姬試圖說點什麼,卻又發覺原來自己對楊戩一無所知,只能簡單寒暄:「你在天庭,一切都好嗎?」
「勞您記掛,都好。」楊戩沉聲道。
又是長久的、令人難堪的沉默,瑤姬幾乎都要後悔跑出來了。她跑出來幹嘛呢?無論是請求兒子的原諒,還是繼續責怪兒子,她似乎都已經沒那個臉面了。
然後,竟是楊戩打破了沉默。「蓮兒身陷囹圄,我卻無法陪伴左右,只能勞煩母親多多照料。北海天牢苦寒,若是有何需要,只要不違反天規,母親可隨時傳訊真君神殿。」
這平平淡淡的兩句卻瞬間令瑤姬紅了眼眶,她神色淒楚的望著兒子,低聲問道:「為何?」為何還要認我這個母親和你這個妹妹?
楊戩卻也誤會了,不由解釋道:「蓮兒對劉彥昌用情甚深,當年見到劉彥昌再辦喜事險些魂飛魄散,我……」話說半截,他又自失一笑,低聲總結。「總是我的不是。」
瑤姬心中一痛,當下伸出雙手,試圖上前擁抱兒子。
可恰在此時,天邊卻有一道粉色的流光追了過來,是小玉及時趕到側身擋在楊戩的面前,一臉防備地盯著瑤姬,喚道:「姥姥?」
「小狐狸!」楊戩趕忙扶上她的肩頭,試圖將其移開。
小玉卻一動不動,只管目光炯炯地盯住瑤姬,一字字地道:「姥姥,我們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話是孫媳婦不能聽的呢?」
瑤姬長長一嘆,忽然問道:「神目的事,你知不知道?」
這一回,楊戩瞬間領會了親娘這句問話的真正含義,當下微微搖頭。
然而,瑤姬卻已清楚地看到楊戩的眸光散地厲害,明顯是在撒謊。於是,她冷哼一聲,厲聲道:「楊戩!說實話!」
楊戩頓知又是生生之力壞事,只能無奈點頭。
「什麼時候?」瑤姬咬牙追問。
「十四,或者十五……忘了。」楊戩垂眸一笑,漫不經心地答道。「只隱約記得是在女媧娘娘帶走蓮兒之後,我按娘娘的指引去崑崙山,路上遇到成精的野獸,不得不動用了神目……」
「但是卻沒有天兵天將追來……」瑤姬幾乎流出淚來,「你自幼聰慧,是不是即刻就明白了母親是多麼地可笑又可恨?……為什麼?為什麼還要救母?」
楊戩自己不說,但瑤姬卻絕然不會忘記:即便是楊戩劈開桃山母子倆短暫的相聚,瑤姬在得知丈夫和長子皆已身亡後,她對楊戩也沒有什麼好話。
楊戩不忍看瑤姬,只能扭頭看著那皚皚白雪,久久才輕聲一嘆。他沒有回答瑤姬的問題,反而說起了另一個故事。「我在灌江口鎮守千年,曾經見過這麼一樁案子。有一對母子相依為命,母親因為丈夫早逝無力撫養孩兒,只能改嫁。那繼父本是個貨郎,豈料娶妻之後便轉了運發了財,沒多久又養下一個孩兒。原本一家和樂,可突然有一天,一個道士上門,言道他的繼子早些年是他家的福星,但等他長大成年便會奪走全家的氣運。繼父坐立不安,終於狠下心要害了繼子。
「那繼子身強力壯本命不該絕,可就在他們糾纏之間,他的繼父卻大聲喊他的母親來幫忙。他的母親上前來,一棍子打在他頭上。其實他的母親年老體衰,那一棍根本不足為慮。可也就是這一棍,令她兒子萬念俱灰,不再掙扎。案子審結後,我去了一趟奈何橋見那個兒子,問他為何如此?他說,他的母親已經有了新的家人,可對他而言,他的母親卻是他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連這唯一的親人都想他死,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說完,他也不問我是誰,不問他母親是何下場,幹了一大碗孟婆湯,就大笑著去投胎了。」
瑤姬瞬間淚流滿面,哽咽言道:「所以,你在崑崙山下也一心求死……不是因為乾坤缽,是因為蓮兒,因為我!」
「母親,放下吧。」楊戩終於轉頭看向瑤姬,沉靜言道。「神這一生,真的太漫長了!」
無論那種怨憤、委屈、不甘、荒唐曾經折磨過楊戩多久,也無論他身負多麼深厚的功法,血緣之親他卻依然無法改變。那個時候,他曾長久地凝望著灌江口的滔滔江水不言不動,無人知曉他內心曾經歷過怎樣的天翻地覆。可當一切過去,曾經擁抱母親和妹妹時得到的溫暖卻依然記憶猶新。或許,正是因為那樣的溫暖太過罕有,才在漫長的歲月中愈發顯得珍貴。
瑤姬卻哭地直不起腰來。她知道,她的兒子可比那繼子周全多了,即便尋死也要留給自己的母親一個不會讓她心生愧疚的理由。是她自己太過狠毒、太過絕情,太過不念母子之情,所以,到最後一點體面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