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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邁見父親這個關門弟子走地一步三回頭,終究心軟,嘆了口氣揚聲道:“復官,好好考!要搏個案首回來啊!”
聽蘇邁如此期許,慕容復尚未有何表示,包不同卻已悄然變色,略顯心虛地捏了捏袖口,低頭追著慕容復出去了。
果然,慕容複方跳上新制的二桅縱帆船,命令開船,便已迫不及待地向包不同追問:“考題可拿到手?”
包不同見慕容復問得如此理所當然,面上更是一陣發燒,用力捏了捏袖口,笑道:“公子爺素來過目不忘,區區州試還不是手到擒來,何必……”
慕容復輕聲一嘆,轉口問道:“我問你,州試是在什麼時候?”
“八月初十,不能再遲了!”包不同當慕容復還想延期,汗都要下來了。為了趕上州試,不惜買通知州,火燒存放考卷的庫房,以推遲考試日期,也只有公子爺才能有這種神來之筆。“張大人那邊遞來的消息,已經延了兩回,再遲就趕不上明年的省試了。”
慕容復抬頭看了看天色,沉聲道:“那就是七天後考試。包三哥以為,我現在看書複習還來得及麼?”
“還有明年……”包不同忙道。州試不比省試,並非三年一度,而是年年舉行。
“明年自然有明年的事。”慕容復斷然道。他知道,宋神宗的壽數隻到明年。神宗一死,便是高太后掌權,全力支持以司馬光為首的舊黨恢復舊制。萬一科舉也恢復舊制考詩賦不考策論,那……這三年又三年,時間不等人啊!想到這,慕容復劈手自包不同的袖中掏出了那考題,一邊低頭翻閱一邊道,“包三哥,科舉只是塊敲門磚。大事要緊,你又何必在意我是如何考上的?”
話雖如此,只是當年是誰信誓旦旦說科舉之事於己是手到擒來?如今卻淪落到作弊的地步……包不同不由無語凝咽,呆了一陣方追進去道:“公子爺,這省試的考題老包可實在是無能為力了!更何況,還有殿試……”
慕容復聞言不由半側著臉抬頭望了他一眼,見包不同神色扭曲好似吃了毒藥一般吞不進又吐不出,不由微微嘆了口氣,隨口安撫道:“三哥放心,如今距省試還有數月,我自會多多用心,不可給老師丟臉。”
包不同原是最不耐煩聽慕容復提蘇軾的,但此時又聽他提起,竟忍不住鬆了口氣,暗自慶幸公子爺至少還記著給老師長臉。倘若他生在現代,必定大聲感嘆:遇人不淑,不意老包的節操掉地如此之迅猛!
然而,不等他應聲,慕容復已毫無羞愧地吩咐:“不過,這件事就不必讓老師知道了。”
那還用說!包不同憋了半天,悶悶不樂地答了聲:“是!”
“老師如今仍任汝州團練副使?”慕容復又問。
“正是!”聽慕容復提起朝堂上的事,包不同即刻又打起了精神。“徐禧的遺折鬧了許久至今仍物議紛紛,想必皇帝也騰不出手來理會學士,學士自去年遷至汝州任團練副使之後便再無動靜了。”
“兩年了,居然還在鬧!”雖說事情是自己的手筆,可慕容復聽到包不同傳來的這消息亦忍不住嘆息。一個死人的胡說八道能有什麼要緊的?整天吵嚷不休,正事又該誰來做?他搖搖頭,又問:“鄧大哥與公冶二哥可有消息?語嫣、阿朱、阿碧的功課如何了?”
公子爺先公後私,實乃聖明天子之氣象。只是為何有時候做事又那麼不講究呢?包不同怔怔地立在船頭,涼慡的海風也吹不去他心底的唏噓與惆悵。
元豐七年八月初十,剛從泉州趕回來的慕容復穿著單衣提著籃子如眾多考生一般走進了平江府的考試院,艱難地熬過三天三夜的封閉式考試。考試結束,慕容復只在燕子塢睡了一晚,起身打點行裝趕赴明州。
“公子爺不等放榜了麼?”眼見慕容復要走,包不同急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袍。
慕容復茫然地眨眨眼,怎麼也弄不懂一個註定要謀朝篡位復興大燕的“jian臣”為何要在意前朝科舉的成績?他見包不同神色焦急,嘆了口氣道:“就勞煩包三哥替我去看放榜罷。哦,若是不中,就把消息傳去汝州老師那,我年前會去拜見老師。”慕容復話音方落,便與鄧大嫂一同策馬揚鞭而去。
不中?聽聞慕容復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兩個字,包不同的心頭登時一陣抽搐,忍不住暗自吶喊:公子爺,拿了考題你也沒把握考中嗎?這幾年你的功課究竟荒廢成什麼樣了?
包不同在燕子塢等了兩個月終於等到放榜,慕容復自然不是案首,連前一百都沒擠進。他的名次在二百開外,而這一年,平江府的舉人統共也只考上三百來人。看過榜單,包不同摸摸唇須,長長地出了口氣。無論如何,總算了結了一樁心事,不枉公子爺從海外跑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包不同:公子爺,說好的手到擒來連中三元呢?
慕容復:包三哥,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第38章 數風流人物(上)
元豐七年臘月十七,凌冽的山風裹挾著雪花在空中飄揚,沒多久就使本就白胖汝州城又肥了一圈。臘月的天氣,道路難行滴水成冰,即便是在青天白日,汝州城外的官道上也一樣空空蕩蕩。負責把守城門的兩名官兵剛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忽而聽到一陣粗獷的歌聲傳來。
“滄海笑
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記今朝
蒼天笑
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這首新詞兩年來已傳遍大江南北,江湖豪客在酒後慷慨放歌,青樓名jì撥著琵琶淺斟低唱,便是文人士子也心心念念追慕黃霑先生之風采,恨不能相逢一面。如此膾炙人口的一首新詞,自然會隨著人們的身份不同有不同的唱法,只是那兩個守門官兵卻敢拍著心口保證:今日的歌聲如殺豬一般,是他們這輩子聽過最難聽的唱法!
“行行好,住口吧!耳朵都要聾了!就你這破羅鍋,也就唱唱討飯調的命!”不等兩個官兵出言抱怨,已有另一人忍無可忍地大聲喝斷了那連綿不絕的嚎叫。
兩名官兵定睛一看,只見風雪中有三名男子快步向城門走來。為首的一人莫約二十來歲,身形矯健英氣勃勃,此時官道上的積雪已沒過腳踝,可他這一步步行來卻猶如閒庭信步踏雪無痕。這風大雪大的天氣里,他身上竟只穿著一件粗布長袍,灰色的長袍已是半舊,袍角袖口俱略有磨損,打著幾塊補丁。跟在他身後的兩名男子看起來年紀與為首的那人相差不大,身上裹著半舊的棉襖,也打著幾塊補丁,手中提著一根綠竹棒。兩名官兵一見那兩根綠竹棒,登時心知肚明來人是丐幫弟子,窮酸又不好惹,當即悻悻地躲回了城樓。
這三名丐幫弟子正是喬峰、蔣長運與吳長風。喬峰此行原是奉了丐幫幫主汪劍通的令旨前往汴京處置丐幫在汴京分舵的事務,蔣長運與吳長風二人與他相交甚篤,自告奮勇前來幫手。怎知出發後,喬峰又說要順路拜會故人。從杭州到汴京居然能順路順到汝州來,也難怪蔣長運陰陽怪氣了。
“蔣長運,你還不如我呢!有你說話的地麼?”吳長風被蔣長運呵斥歌聲不如人,顯然並不服氣。吳長風極喜這首新詞的豪俠氣概,每日都要唱上幾遍。聽聞喬峰要帶他去拜訪這新詞的作者,更是欣喜若狂,每日還要多唱十幾遍,直聽地蔣長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我有自知之明,不開口!”蔣長運正色道,“要我說,這歌咱們喬大哥唱最好。他都沒出聲,就你愛丟人現眼!”
蔣長運此言一出,吳長風立時偃旗息鼓。去年丐幫大會,喬峰喝高了在堂上放聲高歌這首新詞,那英雄志氣豪情滿懷,直教人高山仰止,整個堂內都鴉雀無聲。一曲唱完,連幫主都連贊了三個好字。
喬峰終於出聲笑道:“我也唱不好,曲不在調,不過是喝多了胡亂應付幾句。要說唱得好,還得慕容親自來唱。”
吳長風早知黃霑正是慕容復,聽喬峰這般所言目光中頓時浮起追慕之色。唯有蔣長運忍不住哼了哼,暗自心道:在喬大哥心裡,那慕容復真是無一處不好!
不等蔣長運說酸話,他們的身後忽然有急促的馬蹄聲漸次遞進。三人循聲望去,卻見那被蔣長運腹誹不已的慕容復攜包不同風波惡二人騎著快馬疾馳而來。三人來到喬峰等人的面前,只見慕容復隨手一扯衣帶,他身上那一襲閃著銀光的黑色貂皮斗篷便落到了喬峰的肩頭。“每回見著你,我都覺得冷!”慕容復笑道,又伸手給喬峰。“上馬!”
喬峰微微而笑,也不反駁,只裹緊斗篷,飛身落在了慕容復身後。慕容復原就與喬峰身高相仿,雖比喬峰瘦削些,但這斗篷十分寬大,披在喬峰身上竟也不顯侷促,反而十分英武。只見他一手攬住慕容復,一手接過韁繩,高喝一聲,那快馬即刻撒腿飛奔,衝過城門遙遙遠去。
喬峰與慕容復這般親密,吳長風只看得目瞪口呆,許久方道:“他便是黃霑先生?”
蔣長運牙疼似地哼哼:“對,他就是慕容復!”
此時包不同也與風波惡共乘一騎,騰出了一匹馬牽給蔣長運。“蔣先生,蘇學士的府邸在汝州城南面的養德坊。”說罷,他們便策馬追隨慕容復而去。
養德坊內,蘇軾的府邸內已到了兩名客人,秦觀、陳慥。秦觀,字少游,蘇門四學士之一,所做詩詞意境悠遠情韻兼勝,策論則立論高遠說理透徹,為北宋一大家。秦觀於熙寧十年與蘇軾相識,蘇軾賞識其才華鼓勵他入仕為官,然而他考運不濟,兩度應考均名落孫山。蘇軾對這名弟子十分看重,特意向王安石力薦秦觀的才學。秦觀在蘇軾與王安石的鼓勵下,再度振作,決意明年再赴科舉。陳慥,字季常,他少年嗜酒好劍,家中家財萬貫,自詡是一世豪士。而後世知曉他,大都因為“河東獅吼”的成語,不幸,他正是那故事中的男主角。陳慥是蘇軾的鐵哥們,蘇軾生辰,他自然要來賀壽。至於秦觀,賀壽之餘,蘇軾也曾提過要將新收的弟子慕容復介紹給他認識。
然而兩位客人在蘇軾家安坐許久,不見慕容復趕到,只見不少青衣小帽的僕役流水般地搬來不少食材器皿,又在院內清理打掃張燈結彩。蘇軾過的並非整壽,見慕容復行事張揚不免略有不安。蘇邁卻在一旁勸道:“父親,復官兩年不曾回來,這是他小小心意,你就成全了他的孝心罷。”見蘇軾仍不開顏,便又加了一句。“況且,這些東西送都送來了,再退回去也是浪費啊!”
蘇軾搖搖頭,只無奈地道:“你跟著復官久了,也學得滑頭了。”
蘇邁見蘇軾鬆口,急忙給王語嫣使了個眼色。王語嫣心領神會,起身帶著那些僕役下去準備了。不一會,又有十數名據說是京城“錦樂坊”的名角前來拜會,說是準備明日唱一場堂會。方才慕容復著人送來的酒肉海鮮杯盤碗碟秦觀與陳慥並不在意,哪知此刻聽聞“錦樂坊”三個字,竟同時驚坐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