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頁
慕容復聞言卻只搖頭苦笑,今日發生的一切於他委實是身心雙重折磨,以至於他到現在說話仍有些喘。“不過是年少輕狂時惹下的些許舊怨,讓薛大夫見笑了。”
“大人如今也是風華正茂!”薛慕華即刻笑道。然而這話音一落,薛慕華自己竟也微微一怔。自從元祐八年他被請來當慕容復的私人醫生,至今已有四年。四年的朝夕相處,薛慕華看慣了慕容復於政務睿智老辣算無遺策的手腕。他在敬佩之餘,也無可避免地常有一種錯覺,仿佛眼前的慕容復並非一個僅僅三十而立的青年,而是一位已歷盡滄桑看透世情的老人。
直至今天,慕容復被蕭峰激怒到精神崩潰,語無倫次地說出“色慾所惑”四個字。薛慕華這位真正年近五旬、行醫半生、見識了無數奇葩事的神醫,方才恍然意識到原來慕容復與蕭峰二人之間的矛盾從來都不是他曾經所想的那般簡單。看著慕容複眼下這副萎靡不振卻仍強自支撐的模樣,薛慕華還顧不上驚詫,就已忍不住開始心疼。
“大人,年少輕狂也未嘗不好……”只見薛慕華沉吟片刻,終是低聲勸道。“人生在世,苦勝於樂。能成全自己的時候,就成全自己罷!”
慕容復是何等精明厲害之人,薛慕華這兩句遮遮掩掩的話豈能瞞過他的耳目?他只隨意掃了薛慕華一眼,頓時明白對方已猜透了他與蕭峰的糾葛。逍遙門人素來多奇志,薛慕華能有這樣的勸解之辭慕容復倒也並不十分意外。只見他沉默了一會,方低聲應道:“我正是要成全自己……才想殺了他。”
慕容復的這一句話音低幽柔軟、語調漫不經心,可這其中滲出的殺意卻令薛慕華寒氣上涌慄慄危懼,他再答不上話來。
而慕容復,顯然也不需要薛慕華的答話,他早已陷入了沉思。
為什麼偏偏會是蕭峰?
許久之前,慕容復便曾問過自己這個問題。若說英雄豪邁,還有种師道、宗澤;若說千依百順,還有阿碧、王語嫣;若說志同道合,還有諸葛小花、蘇軾、蘇邁、秦觀等等。所以,為什麼偏偏會是蕭峰?
他捫心自問,猶如一把手術刀一般,冷靜、殘酷,全然以旁觀者的心態絲絲縷縷地解剖著自己內心深處最為隱秘的思緒。
或許,是因為他對感情從來缺乏最基本的安全感。毋庸置疑,上輩子所發生的一切已徹底摧毀了他對感情的信任。可與此同時,母親那熾熱瘋狂到可以犧牲一切的愛意,又讓他為之震驚。讓他清楚地意識到:原來這世上所有的感情,親情、友情,都可以是複數、可以被共享。唯獨愛情,永遠只能單數、只能被獨占。這樣的感情讓他感到害怕,卻又……不得不羨慕。
選擇蕭峰,並非因為他多麼灑脫、多麼豪邁、多麼充滿吸引力,而僅僅只是因為他的寬厚大度,曾讓慕容復錯覺自己是那單數、是那唯一的與眾不同。數年來,慕容復已記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回夢到過去,從蕭峰陪他去西平赴任開始,到丐幫在洛陽舉辦的百花會戛然而止。那曾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即便那僅僅只是他以為他是唯一。這樣的錯覺讓他忘乎所以、昏招迭出,他放過了阿紫、跑了蕭遠山,又試圖比拼虛竹和段譽二人在蕭峰心中的地位……何其可笑?
他與蕭峰之間就像是一場賭局,蕭峰資本雄厚賭術精湛,而他捉襟見肘技術蹩腳。就像每一個賭場裡每日都在上演的一般,贏家總是揮灑自如氣定神閒,而輸家赤眉白眼歇斯底里。送走阿朱又附上豐厚嫁妝,那已他最後的尊嚴。他不曾嘗過愛情的甘甜,也不知愛情的深邃,但卻確確實實地明白愛情的瘋狂與狠毒。成全一對有情人,總比把自己變成如母親一樣的殺人犯強。
慕容復知道,他可以承受蕭峰與阿朱神仙眷侶,與他則形同陌路。他就像是過眼雲煙,從此消失在蕭峰的生命里。或許二、三十年後,他在與兒孫的閒聊中會不經意地提起他的名字。只要不是破口大罵,那便夠了。
可惜,阿朱還是死了,死在燧發槍下。
你深深愛著的人,深深地恨著你,該怎麼辦?
慕容復已無暇再去質問命運的弔詭與荒謬,尤其當他清楚地意識到:如蕭峰這樣的英雄豪傑,頂天立地俯仰無愧,怕是連恨也不屑的。蕭峰會怎麼做呢?將他的存在從自己的生命中全然抹去,再無痕跡。所以,舍下一切臉面、尊嚴,留下些什麼吧,也算給自己一個交代。
——別管三七二十一,先睡了再說!反正也不能比現在更糟了。
這便是慕容復的回答。
可原來,真的可以比現在更糟!
整件事,蕭峰可以感到噁心、憎恨、鄙夷,怎樣都可以,唯獨不可以是回味、留戀、愛!這算什麼?阿朱算什麼?他自己,又算什麼?
曾經擁有過光明的人,若是被扯入暗無天日的地獄一定會發瘋。可若是一個已經習慣了地獄黑暗的人,一旦讓他見到陽光,他只會、也只能,毀滅它!
“我不想,再被選擇……這一次,我要自己選。”慕容復近乎失神地喃喃自語,“我選擇……放棄!”
人之一性,湛然圓寂。涉境對動,種種皆妄。一念失正,即是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十年摯愛情深,四年分手慘痛,一朝前男友回頭是岸,痴心人為何舉起了鋼刀?——一切因由盡在《權jian復國的可行性報告》!
慕容:導演,你夠了!
蕭峰:……
第157章 皇嗣隱憂
這一天,註定不會平靜。
慕容復身心俱疲,難得早早喝了藥進入夢鄉。哪知亥時剛過,宮中竟匆忙來人,請他即刻進宮一趟。今日政事堂負責值班的並非慕容復,但宮中突然派人相請,定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有鑑於此,縱然慕容復分明累地隨時隨地都能倒頭就睡,也不得不帶著滿肚子的起床氣往禁宮一行。
慕容復一路隨內侍匆忙進宮,很快便來到了大宋官家趙煦的住所——福寧殿。方一進入福寧殿,他便見到向太后、朱太妃、趙煦、孟皇后等人竟齊聚在福寧殿中,且各個面色凝重,好似遇到了為難棘手之事。慕容復不敢耽擱,急忙上前見禮。哪知這才剛站起身,還沒來得及開口問話,福寧殿的偏殿中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孩子……官家……”發出慘叫的,是一個女音。那叫聲悽厲尖銳,絕望悲憤已極,竟令慕容復也不禁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冷顫。
這一聲慘叫之後,那聲音的主人便再無聲息。偏殿內,唯有不少宮女齊聲痛呼“婕妤”!不一會,太醫院正孫青和帶著另外兩名慕容復從未照面的御醫一同趨入殿內。不等幾位至尊發話,他們三人便已同時跪倒在地,一臉驚惶地道:“啟稟太后、官家,劉婕妤脈象虛浮、流血不止,這一胎……怕是,怕是保不住了……”
可憐慕容復剛受了驚嚇,還沒從這一條驚天八卦之中品出什麼滋味,始終一臉陰沉端坐於寶座上的皇帝趙煦便蹭地一下躍下了龍椅。只見他二話不說,一腳踹在孫青和的肩頭,瘋了也似地高聲叫嚷:“保!給朕保住他!保!朕的孩兒若是沒了,朕要你的狗命!”
孫青和在太醫院供職數十載,醫術精湛德高望重,以他如今的年紀哪裡還受得住年富力強的皇帝的這一腳?大夥只聽“撲通”一聲,年過六旬的孫院正即被踹翻在地。只見他面色慘白渾身發抖,可他卻不及呼痛急忙翻身撲在地上,額頭“砰砰砰”地砸著地板,連聲道:“微臣無能!微臣無能!”
孫青和此言一出,跪在他身側的兩名太醫亦有樣學樣,同時痛呼起“微臣無能”來。
趙煦哪裡能聽這種話?正要再撲上去毒打孫院正,哪知才上前兩步,整個人便被慕容復攔腰抱住。耳邊只聽得慕容復沉聲言道:“官家息怒!生死有命,強求不得!”趙煦聞言登時怒不可遏,他還想掙扎著破口大罵,哪知腰間忽然一麻,瞬間便沒了力氣。
只見慕容復半扶半抱地將趙煦扶回座椅內,即刻扭頭向孫青和問道:“孫院正,如今劉婕妤究竟是個什麼情況?說清楚!”
孫青和見慕容復出手阻攔趙煦,免他皮肉之苦,已是心生感激。聽他有此一問,他忙又磕了個頭哀聲嘆道:“婕妤身體嬌弱,受孕不過月余,本就坐胎未穩。今日又……又不慎滑了一跤,如今婕妤流血不止已然昏迷,這胎……是絕然保不住了!”
孫青和話音方落,向太后與朱太妃便一齊垂淚,連聲哭道:“這……這可如何是好……”
而原本立在向太后身側的孟皇后更是悲痛,竟忽然“嚶嚀”一聲,閉目倒下。
“皇后!皇后!”孟皇后身邊宮女連忙撲過去,圍著孟皇后放聲哭喊。“皇后娘娘傷心欲絕,昏過去了呀!皇后……”
演技傳神,配合精湛!慕容復一臉羨慕地望了孟皇后一眼,他也實在很想暈過去別管這破事啊!可慕容復能配合孟皇后演戲,卻實不能容忍這滿屋子的哭聲。眼見這哭的叫的亂成一團,他終是忍不住高喝一聲:“閉嘴!”
他這一聲暗蘊內力,那些原本賣力哭喊的宮女們受他一嚇,登即止住了哭。
“你們,將皇后娘娘送去後殿,尋御醫診脈。”慕容復打發走了孟皇后等一行人,便又向孫青和言道。“孫院正,事關皇嗣,不可輕忽!”
孫青和亦搖頭垂淚道:“微臣無能。”
“不……不!保!保住他!”趙煦手腳酸軟不能動彈,聽孫青和如此言之鑿鑿他竟也放聲大哭起來。
慕容復嘆了一聲,以目示意向太后與朱太妃。
哪知,朱太妃只管捏著手帕低頭垂淚。
向太后也垂淚,待哭了一陣便哽咽道:“慕容卿,你是左相,你做主罷!”
這都保不住了,還能做什麼主?慕容復委實無語。他知道,向太后、朱太妃乃至孟皇后各個避嫌不願發話,是怕官家事後遷怒。反而是慕容復自己,官家一向不喜,早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而從政治角度而言,天家無私事。慕容復既為首相,便是整個大宋的大管家,由他處置此事卻也不是說不過去。
“如此……救人要緊!”慕容復當下輕嘆一聲,緩緩道。“官家與婕妤正直青春年少,是這孩子與天家無緣。將來婕妤養好身體,孩子總會再有的。”
有慕容復這一句,向太后與朱太妃即刻齊聲向趙煦勸道:“官家,慕容卿說得是啊!”
趙煦卻始終咬牙不語。
慕容復委實沒有耐心等趙煦痛下決斷,古代女人生產如闖鬼門關,這小產也差不多了。孩子既已不保,總要保全大人。他當下便道:“孫院正,救人要緊。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