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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復也知道黃謙不明白,好脾氣地解釋道:“有人幫忙蓋土掩飾行跡,就說明至少還有一人是自瓊林苑離開而非從這地道逃走。如今全城戒嚴,地道里的賊匪或許不知道消息,但逃走的那人必定收到了風聲……”
“說不定已經把消息送出去了!”黃謙恍然大悟,若是無憂洞的賊匪知道消息,必然會有所準備。如今他們深入賊窩又不知這無憂洞的情況,稍不注意,就會被人包了餃子。想到這,黃謙急忙扭頭低聲喝令:“大夥打亂腳步,別打糙驚蛇!”
眾人躬著腰一路前行,只覺一路行來腳下的道路微微向下傾斜,沒多久就踩入水中。此時這地下通道已不如方才那般狹窄,可容三人直立並行,顯然他們已到了汴京下水道的範圍。
在他們的前方,那條黑色細犬仍舊一路向前,偶爾遇到幾條岔道,它也毫不遲疑地選了其中一條繼續前進。大夥對這無憂洞的情況一無所知又辨不清方向,眼見水位越來越高,幾乎淹到了腰部,也只好暗暗祈禱這狗鼻子當真靈光。
莫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眾人終於走出水位最高的地段,又踏上堅實的土地。黑色的細犬在前方抖了抖身體,黃謙等人俱是無動於衷,任由它身上的水珠濺了自己一臉。唯有慕容復雖說下半身已全部濕透,可還是本能地用衣袖一擋。
大夥又走了一段,沒多久竟見到這地道中隱隱有微光傳來。黃謙不禁精神一振,不等慕容復發話就已一聲令下:“弟兄們,圍上去!”話音未落,他抽出長刀一馬當先向那光源處狂奔而去。
在這光源的盡頭,果然是一處空間頗大的密室。密室之中一燈如豆,正微弱地閃著幽光。在密室的一角赫然綁了四位姑娘,看她們的打扮應是今日在金明池表演歌舞的教坊司姑娘。此時她們都被綁了手腳堵了嘴巴,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再無半點風采。而在密室另一邊的陰影處,又有兩個男人正在大聲爭執。
黑色衣服的那人面色如他的衣服一般地黑沉,大聲喝罵:“李老大吩咐了這些人不能動!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連李老大的話也敢不聽!”
他對面那個褐衣男子略有心虛,卻仍是梗著脖子道:“教坊司出來的小姐,憑什麼能陪那些官兒就不能陪我?”
這話說得深得黑衣男子之心,目光轉向了方才被褐衣男子摔在身後的那位綠衣姑娘。這綠衣女子是他們從瓊林苑擄來的,雖說穿著樸素但勝在年輕貌美。這些拐子見識的女人多了,認起人來自有一套本事,他見這姑娘氣質清麗與另外那四個教坊司小姐截然不同,便知她多半是好人家的女兒。瓊林苑,那是皇家園林,能在這種地方出入的,不是官宦子女便是後宮宮女,與教坊司的小姐比起來自然更加高貴不凡,黑衣男子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當然,眼下這姑娘卻已是狼狽不堪。黑衣男子方才走開一會,褐衣男子就拉著她要歡好。哪知這綠衣姑娘性子極烈,外衣尚未被扯脫,她已打翻了油燈,拾起半塊碎瓷就往自己心口扎。幸虧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力氣並不大,見了血自己都手軟,那傷口並未扎深就被褐衣男子抽了一記耳光,如今正昏昏沉沉地縮在牆角不住落淚。
褐衣男子見黑衣同夥神色鬆動,又流里流氣地說:“瓊林苑是什麼地方?咱們弟兄冒著殺頭的風險擄了人來,現在不動最後也是便宜了別人,還不如先陪咱們樂呵樂呵!”
黑衣男子面色掙扎不已,雖說仍扣著對方的手腕,手上卻已全無力道。“這教坊司的姑娘是大買賣,李老大一會就要親自過來,萬一讓他瞧見了……”
褐衣男子yín心已起,對他的提醒更是充耳不聞,只甩開他的手道:“大哥,那女的又不是教坊司的,你既然不敢,小弟可就先上了!”說罷,便大笑著去抓那綠衣姑娘。
那綠衣姑娘正是淑壽公主,她這一生嬌養長大,何曾見過這等惡人。方才那褐衣男子欲對她不軌,若非黑衣男子阻止,只怕她已清白不保。如今眼見那惡人又來糾纏,淑壽公主頓時魂飛魄散,一邊掙扎一邊放聲哭喊:“父皇!父皇救我!父皇……”
淑壽公主此言一出,那黑衣男子立時一驚,正欲上前阻止,忽覺背心一涼,整個人便倒了下去,再無聲息。
“放開她!”黃謙一刀劈翻了那黑衣拐子,又將滴著血的刀刃指向了褐衣拐子。
那褐衣拐子眼見二三十名禁軍從天而降將他堵了個結結實實,已然心知難逃一死。然而困獸猶鬥,只見他掐著延禧公主的脖子頂在自己身前,色厲內荏地高喊:“退後!統統退後!誰敢上前一步,我掐死她!”
黃謙投鼠忌器,不由面露猶疑。正不知如何是好,那拐子卻又自懷中翻出了一隻竹哨奮力大吹。此處原處地下又是四通八達,竹哨聲剛一響起就已順著下水道傳出很遠。黃謙勃然變色,尚未來得及說話,眼角忽然瞥到一道微光閃過。只聽“奪”地一聲輕響,不知從何處冒出的一塊碎瓷竟牢牢地扎入了那拐子的喉間。
那拐子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伸手捂住自己的脖頸。只見他“喝喝”兩聲,自頸間湧出的鮮血頓時將他的雙手都浸透了,他抓著脖子跨出半步,重重地倒了下去。
眼見那褐衣拐子血流滿地,淑壽公主也是身子一軟。黃謙立即上前一步,試圖扶住她。怎知還沒伸出手,淑壽公主已驚惶失措地大聲尖叫:“不要過來!不要……”
黃謙見嚇著了公主,急忙單膝跪地自報家門。“臣步軍虞侯黃謙,參見公主殿下!微臣救駕來遲,請公主恕罪!”
淑壽公主今日疊逢波折,早已神色恍惚,只雙手抱膝縮在牆角哀聲痛哭:“父皇,母后……”顯然黃謙的話她是半個字都聽不進去的。
黃謙正一籌莫展,慕容復忽然走上前來,將身上的那件朱紫官服解下披在了淑壽公主的肩頭。接著,他又將密室中另外四個教坊司的姑娘鬆了綁,扶出其中一名穿鵝黃襦裙的女子道:“師師姑娘,我等俱是男兒多有不便,還請你幫忙照顧一下公主。”說著,他取出一瓶金瘡藥遞了過去。
原來今日這兩個拐子綁的票當真了不得,除了淑壽公主之外,還有一人竟是京師行首李師師李姑娘。李師師對這個把自己惹哭的慕容複印象深刻,見他出言拜託自己幫忙,這便屈膝一禮,心有餘悸地道:“若非慕容公子,今日我們姐妹死活難料,公子儘管放心。”
這種情況下,女子與女子溝通果然方便了許多。只見李師師摟著淑壽公主小聲勸慰了一陣,淑壽公主總算漸漸平靜下來,同意讓李師師幫她給傷口清理上藥。
慕容復見狀急忙示意禁軍們搬走兩具拐子的屍首,默默地守在密室外頭。眾人方才在密室外站定,他又低聲道:“一會公主的情況若是不好,就打暈她,把人帶走。”
黃謙卻不曾意識到慕容復說話的內容,事實上,他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對方的衣袍上。方才慕容復脫下了官服給淑壽公主披上,黃謙便注意到他的那件官服居然是乾的。如今再看他身上的中衣長褲長靴,竟然都是乾的。而他們這些禁軍,此時鎧甲上都還滴著水。再聯想到那塊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碎瓷,黃謙終於忍不住出言問道:“慕容探花原來會武功?”
慕容復沒好氣地白了這個始終抓不住重點的黃虞侯一眼,沉聲道:“無緣無故,那拐子不會吹哨子。黃大人若是不想被圍攻,就讓弟兄們動作快些。”
黃謙凜然一驚,未及答話,密室內李師師已放聲叫道:“慕容公子!”
慕容復急忙扭頭進入密室,淑壽公主的身上仍披著他的官服,面色卻已正常了許多,雖說眼神仍舊十分驚惶,可至少已止住了眼淚。他即刻向淑壽公主行禮道:“公主殿下,此地不宜久留。”
淑壽公主青白著臉指著右足小聲道:“我的腳扭了……”
淑壽公主話音未落,慕容復已蹲下身來扶起她的右足。他的動作極快,淑壽公主一聲驚呼尚未出口,只聽“咔”地一聲脆響,先前逃跑時扭傷錯位的足踝已被合上。
“可好些了麼?”慕容復抬起頭來,輕聲問道。
淑壽公主低著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半跪在自己身前的慕容復,面色微微一紅,急忙收回自己的右足,懦懦地點頭道:“多謝慕容探花。”她起身有些急了,身體微微一晃。慕容復趕忙伸手攙扶,動作極致溫柔。
李師師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只暗自心道:英雄救美、公主探花,這才是世人所艷羨天作之合。想到這,她不由黯然一嘆。
慕容復卻並未因為淑壽公主而忘記李師師的存在,扭頭對李師師言道:“師師姑娘,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李師師也知道深淺,當下用力點頭道:“我們會緊緊跟著你們!”
慕容復見李師師毫無懼色不由輕輕一笑,眉宇間泄出一抹讚賞,這便扶著淑壽公主走了出去。
禁軍們被黃謙提醒了一番,各個面色沉凝,一俟淑壽公主出現即刻四散開將其圍在中間,急匆匆地原路返回。
中途,又免不了經過那足有半人深的大水坑。不等公主面露難色,慕容復已然低聲道:“殿下,得罪了!”一手扶著她的背脊,一手穿過她的膝彎,將其抱在懷中。
此事在慕容復看來乃是權宜之計,這一段路水位頗深,若要淑壽公主自行走過,半截衣裳就會貼在身上,給禁軍們看了未免不雅。更何況,淑壽公主有傷在身,若是被這污水浸了傷口引起感染,後果更是不堪設想。然而此舉雖說用心良苦,可也畢竟引人側目,淑壽公主只覺羞不可抑縮在慕容復的懷中連頭也不敢抬。
而在他們的四周,一眾禁軍們雖說管住了嘴卻又管不住眼,一時間各種戲謔的眼神只在這幽暗的下水道中四下亂飛。唯有黃謙官至虞侯知道輕重,更有一些旁人沒有的消息來源,已隱隱猜到這位慕容探花多半是要當駙馬的。他唯恐自己的手下得罪了這兩人,當下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總算把這怪異的氣氛給壓了下去。
怎知,慕容復卻在此時回頭道:“黃大人,這水坑頗深行走不易。大夥都是軍中好漢,竟連伸把手也不肯麼?”在後世解放軍抗洪救災幫助婦孺已是尋常,如今見李師師等人行走狼狽,而禁軍們卻無動於衷,慕容復不免有些看不過眼。
慕容復這番話說地光風霽月,黃謙登時一噎。片刻後,他低頭摸了摸鼻子,默默地走到李師師身邊,如慕容復一般將這位京師行首打橫抱了起來。有虞侯帶頭,幾名禁軍很快便將剩下的三名姑娘也抱了起來,淌過這水坑。
教坊司的姑娘們早習慣了迎來送往,本是玩物一般的存在,如今見竟有男子願在她們危難之際伸出援手,而無半分褻戲之意,頓時兩眼通紅疊聲遜謝。她們語出摯誠,禁軍們豈能聽不出來?當下連胸脯都高了幾分,只覺自己果然做了一件大好事,各個面上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