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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張三丰溫和的目光轉向自己,宋遠橋心頭一熱,只上前低喊了一聲:「師父!」他亦是孤兒,被人扔在了武當派外。若非師父撫養長大傳授武功,早已不知身在何方。然而他的經歷比起張三丰,卻已是極為幸運。張三丰少年時覺遠禪師便已身故,他生似浮萍隨風漂泊。那時少林派勢大,指他為少林叛徒,又有何人敢與他結交?他在武當山落腳,住的是山間岩穴,渴飲山泉,飢餐野果,只孜孜不倦地修習武功,終成一代承先啟後、繼往開來的大宗師,只當中究竟經歷了多少艱辛困苦,無人可知。然而他卻天性樂觀、笑口常開,從不以此為苦,更從未對少林派有所怨恨。而宋遠橋雖說雙親無緣,卻有張三丰當他如兒子般照顧,傳他武功教他做人的道理,直至今日。
張三丰溫和地望著宋遠橋,幽幽道:「那時武當派唯有你我師徒二人,去山間捉只雞也算是一餐果腹。後來又有了蓮舟,遠橋做大師兄,總把雞腿留給蓮舟。你們兄弟和睦,為師心裡高興。」
俞蓮舟也被張三丰這番話勾起了心頭往事,只續道:「大哥心性仁厚,蓮舟那時便想,日後有了師弟也一定要如大哥般照顧他。」
俞岱岩輕聲一嘆,只道:「我以為這雞腿便是規矩,四弟來了便又給了他。」
張松溪卻恨恨道:「五弟偏又不領情,非說自己喜歡吃鴨子,讓我換條鴨腿給他!」張松溪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大笑。不一會,又各個紅了眼眶。
張三丰亦是眼眶泛紅,無聲地念了兩聲「翠山」,隔了一會終是黯然一笑,又道:「為師能有你們這七個弟子,是前世修來的福分。諸弟子中翠山的悟性最佳,本能傳我衣缽,不想……英年早逝。」說著,他抬頭望向張無忌,向他招手道,「無忌,你過來。」
張無忌急忙走上幾步,跪在張三丰的身前,輕聲道:「太師父!」
張三丰憐愛地望住他,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脖頸。「你爹爹唯有你這點骨血,那時你父母雙亡又身受重傷,三代弟子中我最疼你,你可明白?」
「無忌明白!」張無忌當即回道,他並非天生鐵石心腸,此時也已是雙眼發燙。
「如今你傷勢痊癒,又已是明教教主,率領義軍征戰元廷,你能有這般成就,他日我九泉之下見了你爹爹也算有個交代。」張三丰望住他微笑著言道,神色間又是安慰又是欣然。
張無忌卻並無得色,只含淚搖頭道:「太師父何出此言?太師父一定會長命千歲,永享清福!」
哪知張三丰聽聞此言卻是失聲一笑,打趣道:「這世上誰能活上千年不死,豈不成了烏龜王八?無忌,你的資質又在你爹爹之上,如今又習得我武當派太極拳、太極劍兩門武功,將來若能由你執掌武當,定能將武當武功發揚光大!」說到此處,他又望向沉默地立在一旁的宋青書。「然而武當派,早已今非昔比。太師父雖說收了七個弟子,哪怕他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一頓飯有三五隻雞也盡夠了。可如今武當派的聲勢,便是有五萬隻雞也不夠分的。至正十一年,黃河泛濫,青書提議要以行商盈利賑濟災民。眨眼七年過去,這些年來武當收容的百姓已超三十萬,武當每年要做的買賣不下百萬兩,這家大業大,早已不是為師當年隨意尋處破廟掛塊牌匾,便能稱開山立派自立門戶的時候了。這般家業,遠超為師當年心中所想,各方糾葛更加不是遠橋讓出一條雞腿便能擺平的。為師自問無力打點,遠橋,你也不成。」
宋遠橋一陣赧然,當即躬身道:「徒兒無能,有負師父所託。」這段時日以來先是宋青書離家出走,之後又是張無忌被馮默之激走,宋遠橋親手理事方才真正意識到這些年來他的兒子身上的擔子究竟有多重,絕非如他平日裡與自己所說的那般輕描淡寫。
張三丰聞言卻是搖手大笑,只朗聲道:「遠橋,並非是你無能,而是你的兒子太過能幹!」說著,他又向宋青書招手道,「青書……」
宋青書上前兩步,向張三丰躬身一禮,神色平靜地道:「太師父,青書在。」
張三丰含笑望著他,感慨地道:「這些時日以來,太師父常去山下看望百姓,他們對你交口稱讚固然是在太師父意料之中,可最為難能可貴的是他們言談之間說的也總是『咱們武當派』!當年太師父想著若是能救人一命,便是要太師父親自沿街叫賣亦無不可。不想你做的卻比太師父想的更好,是你傾心相待,才使我們與他們成了一家人。青書,你身為武當三代首座,應當明白太師父與你諸位師叔全都意屬你來當這武當掌門?」
宋青書低頭道:「青書明白。」
「這些年來你所作所為不負武當威名,而如今的武當派,早已不再是純粹的武林門派,要擔起這掌門職責也絕非憑一身武藝便能眾望所歸。青書,如今這掌門之位太師父仍然意屬於你,武當派的眾多百姓也意屬於你,你的諸位師叔……」
張三丰話音未落,武當諸俠便已同時上前,齊聲言道:「師父,我等同樣意屬青書!」
眼見張三丰與諸位師叔這般立場堅定心向於他,宋青書不由眼眶一熱,只含淚喊道:「太師父……」
張三丰滿是憐愛地伸手為宋青書拭去眼底淚痕,低聲笑嘆:「青書,你自幼便不如你無忌師弟堅毅,遇事總愛哭鬧,不想長大了這毛病還是沒改。都怪你爹爹、還有你諸位師叔把你給寵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