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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喬峰對此一無所覺,仍坦坦蕩蕩地看著慕容復,等待他的回答。
慕容復同樣沒有殺人滅口的念頭,他給了包不同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向喬峰道:“原來有錢有糧、有人有武器就該謀反。喬幫主,你究竟是太過高看我的能耐,還是太過看輕了我的品性?”
“正是因為從未看輕你的能耐,我才更加擔心!”喬峰雙目一瞬不瞬地盯住慕容復,背部的肌肉不自覺地微微緊繃,好似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十八家商戶各個都是富甲一方的商場豪傑,可唯有你,唯有你能將他們聯合起來。你善商賈貨殖之道,更擅長經營勢力。上有學士為你撐腰、中有銀彈開路、下有鋼刀在手,十八家商戶一旦聯手,東南數路都將在你的掌控之下,只怕連朝廷兵丁都可為你所用。可你還不滿足,還要去西邊。我見識淺薄,不知道究竟能有什麼買賣可將西邊諸路的百姓官員也捆上你的戰車。可我知道,無論是官家還是朝廷,他們能容下無數個富甲一方的商賈,也絕容不下一個擁有如此龐大勢力的慕容復!慕容,一旦你的勢力令朝野震動,你當如何自處?為了忠義之道一死以謝天下?還是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舉旗謀反黃袍加身?”
而慕容復,他竟在這個時候徹底鬆懈了下來。只見他仰著頭望向喬峰,語焉不詳地道:“若果然有那一日,喬兄會為國鋤jian麼?”
“慕容,難道你還不明白,若果然有那一日,你將與天下為敵!你的朋友、你的師長,種經略、蘇學士,他們哪一個不是對朝廷忠心耿耿?到時候,你又要他們如何自處?”喬峰本該憤怒,因為慕容復的不受教。可不知為何,他竟在此時奇異地冷靜了下來。“慕容,你想從我這得到什麼樣的回答?迄今為止,我仍將你當作最好的兄弟,我不希望你死。那麼,你希望生靈塗炭麼?”
喬峰並不知道,他的回答已足夠令慕容復滿意。慕容復破顏微笑,語調輕快地道:“西邊地處偏僻道路不暢,除了農桑為生,我一時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來。而移民實邊一事,非一二代人的努力,難見功效。喬兄難道不曾想過,我去西平並非為了挖掘另一處財源、編織另一股勢力,而是去花錢的?”
喬峰猛然一怔,半晌方答:“軍功?”
“不錯。”慕容復起身指向他背後的地圖,“自西平至蘭州直至慶州,先帝當年未曾完成的那條防線,我打算砸下百萬貫將它真正建起來,為種經略平滅夏國打下基礎。有此大功,老師便可在宰執的位置上呆上十年,甚至更久,直至我入主政事堂。亂臣賊子並非我所願,宰執天下更加適合我。”
慕容復有此志向,喬峰頓時鬆了口氣。只是他一聽慕容復談論軍事便牙疼,當下哼哼著道:“慕容,滅國之戰絕非小事,還應聽聽種經略的意見。包括這道防線……”
慕容復顯然也知自己充其量只是一個軍事發燒友,絕談不上是兵法家。喬峰既然有此提點,他即刻從善如流地答道:“此戰究竟該怎麼打,我自然會聽種經略安排。先帝犯過的錯誤,我絕不會重蹈覆轍。”
得到慕容復的保證,喬峰即刻開懷而笑,拱手道:“能者多勞,順風鏢局一事也就全託付給賢弟了!”先前喬峰不願慕容復越走越偏,故而不肯遂他心愿。如今見慕容復行事自有分寸,喬峰自然要信守承諾為他助力。
慕容複目視喬峰半晌,忽然“嘖”了一聲,一臉嫌棄地道:“我看還是算了。若是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而使淨衣、污衣兩派愈發分裂,這豈非我的罪過?”
“賢弟如此才具,愚兄相信你定能妥善安排。”喬峰賠笑道。
“你相信……”慕容復低聲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過往與喬峰的記憶竟在此時紛至沓來。這才恍然發覺原來自他們相識以來,喬峰從來都是信他的,無論他做何決定。“喬兄,我說什麼你都信麼?”
“自然!”喬峰迎嚮慕容復的目光,無比堅定地答道。“或許有些事,是你看得到而我看不到的。但只要是你說的,我就信你!”
“好兄弟!”慕容復用力一拍喬峰寬闊的肩頭,那肩背是如此地厚實可靠,仿佛給他再大的負擔他都能擔得起來。
“包三哥,”慕容復又看向包不同,煞有其事地吩咐。“下次喬兄若再問我可有謀反之意,記得準備三百刀斧手在帳外候命!”
“……是。”包不同不知慕容復這句究竟是真是假,一時答得無比艱難。
而正立在慕容復身側的喬峰,聞言卻無所顧忌地放聲大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慕容:你問我為啥鑄私錢?因為我窮啊!
喬峰:……
第71章 西平一霸
第二日,慕容復順利與十八家商號簽訂同盟契約、喝過慶功酒,帶著蘇邁一早為他準備好的十五名會計人才啟程趕赴西平。而與此同時,包不同也將手中的工作移交給蘇邁,帶著五十名會計人才趕去京城,為已升任右相的蘇軾效力。
由於這支會計團隊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雖說有快馬代步,但慕容復前往西平的腳程仍舊不快。他見fèng插針,竟是在馬背上為喬峰糙擬了日後隨處可見的“順風鏢局”的管理章程。
待一行人趕到西平,時間已近年末。在這個家家戶戶置換新衣燃放爆竹辭舊迎新的日子裡,西平縣內卻是人人緊閉門戶。路上偶爾遇見幾個行人,也是衣衫敝舊神色畏縮,不見絲毫喜意。
喬峰雙腿一夾馬腹,來到慕容復的身側低聲道:“看來這裡的百姓日子並不好過。”
慕容復隨手一扯斗篷遮擋漫天風雪,同樣低聲回道:“西平縣回歸大宋治下不久,百姓們大約還未曾緩過氣來。我們還是先去府衙再說。”
一行人快馬加鞭,很快就趕到了西平縣的縣衙。見到那座孤單、破舊的官衙搖搖欲墜地戳在眼前,會計團隊的老大張文杰立時熱淚盈眶,悔不當初地暗忖:虧了!這買賣虧了!虧大發了!
張文杰是蘇州人士,今年三十有七,自從二十年前過了州試,省試一關便屢試不第蹉跎至今。雖說大宋官家仁義,對那些屢試不第的考生可賜特奏名進士。但空有進士虛銜而無官職在身,終究不能養家活口。張文杰少年時也曾有神童之名,頗有幾分傲氣,是以絕不願受此屈辱。然則他一考再考,熬死了雙親父母、累死了結髮妻子、賣光了家中薄田,眼見連唯一的女兒都無以撫養,張文杰終是大徹大悟,燒了四書五經出來尋工。
一年前,蘇邁在江南一帶以重金招攬識字的青少年學習會計知識,為慕容復做人才儲備。看在錢的份上,張文杰老著臉皮入了會計學校,拿出鑽研詩書的毅力苦讀會計。半年後,他竟以高分畢業,得了蘇邁親自頒發的十貫獎金。
春風得意地畢業,張文杰卻又對工作安排猶豫不決起來。他雖說棄了仕途,可對於投身商界從此成為四民中的最末等視為畏途,是以情願留在上海當一每月只領半貫薪俸的文書,也不願聽從蘇邁的安排去錦林樓或者汴京時報當帳房先生。直至同在會計學校畢業的同學自外地寄了大筆月俸回來,安排家人購產置業,張文杰這才後悔不迭。
有此前車之鑑,這一回蘇邁要招攬會計人才隨慕容復前往西平赴任,張文杰第一個報了名。他滿心以為能隨東家鞍前馬後,這進階之路也能比旁人順暢些。東家的恩師蘇軾如今又是右相,若能得他一言半語推薦給蘇學士,重歸仕途也並非不可能。直至一路趕赴西平,見到這座比家中老宅還潦倒幾分的府衙,仿佛跺一腳屋頂的破磚爛瓦就會砸將下來,張文杰終於痛苦地意識到:東家恐怕並非蘇相的得意弟子,否則也不會任由他來此受苦。
眾人正立在府衙前發怔,不知如何是好,慕容復忽而一聲長嘆,道出了大夥的心聲:“真窮啊!”
卻在此時,衙門“吱呀”一響,挪出一名蜷縮著手腳佝僂著脊背的衙差,嘶啞著喉嚨問:“幹什麼的?”
慕容復以目示意張文杰,張文杰正瞅著那衙差的身上單薄破舊的官服發傻,被同伴戳了一下胳膊方回過神來,自包裹中翻出了慕容復的官袍與吏部文移給那衙差過目。
那衙差猛一激靈,趕忙對慕容復哈腰道:“不知是大人駕到,小人這就去請洪大人!”說罷,竟把慕容復等人晾在原地,自己扭頭跑了。
喬峰忍著笑扯扯慕容復的衣袖。“慕容,外面冷,我們還是進去等罷。”
剛進入縣衙正堂,現任西平縣縣令洪丹望就帶著縣丞閔忠匆匆忙忙地從後堂趕了出來。張文杰見這洪大人同樣官袍破舊面黃肌瘦,已然暗道不妙。
果然,見到慕容復,從八品的縣丞閔忠只神色冷淡地揖了一揖。反而是正八品的洪丹望大人面上泛著反常的桃紅,嚮慕容復深施一禮,殷勤道:“可是慕容大人當面?”
“不敢!”慕容復與洪丹望同一品級,哪裡敢受他大禮,急忙伸手托住他的胳膊。“後學末進慕容復,見過洪大人。”
洪丹望滿面喜色,連聲道:“久聞慕容大人英名,大人氣度高華,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聽聞大人來此接任西平縣令一職,不知吏部文移何在?可否借某一觀?”
西平縣現任縣令洪丹望在此之前並未收到吏部文移,命他離開西平後再往何處赴任。也就是說,一旦慕容復走馬上任,這位洪大人就將成為等候吏部安排的冗官之一,從此身價大跌。若是運勢不濟,只怕這輩子都再無機會穿上這身官服。有此內幕,慕容復原以為要這位三十而立年富力強的洪大人交接公務得頗花一些心思。大家份屬同僚,若是洪大人一心吊在任上打死不肯交接公務,為名聲計,慕容復也不能真把他給打死了。哪知,洪丹望如此配合,不由大出慕容復的意料。
慕容復正兀自發怔,洪丹望卻已看過了吏部文移,含笑道:“慕容大人少年英質,下官就安心將這一縣百姓交託給大人了!縣衙中一應公務閔縣丞盡數知悉,大人盡可放心。下官離鄉多年,久未聞京城消息,還請大人賞面陪下官略飲一杯薄酒。”說罷,他也不管慕容復是否答應,半拖半拽地將人拉走了。
這場酒一喝就喝到了深夜。眼見洪丹望熏熏睡去,慕容復吩咐幾個侍酒的差役將其扶至後堂歇息,起身去了縣衙職房。
職房內,張文杰等人人人面色陰沉。見到慕容復出現,張文杰長嘆一聲將一應帳目遞了過去。糧倉里的存糧僅夠縣衙內的官員差役餬口,軍器庫里的軍械只剩下了木棍毛竹,庫房裡乾淨地連根串銅板的麻繩都欠奉,至於朝廷的賦稅則已收到了元祐十年。
“大人,還是儘快書信給蘇相,設法調離此地吧。”張文杰湊到慕容復的身側低聲道。宋時的官場規矩,只要官員向吏部報一重病或守孝的理由,便可不去赴任。可若是到了當地辦了交接,那就只能在任上苦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