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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復急忙出手扯住他,笑道:“喬兄既然跟來了,就隨小弟去見見未來弟妹罷!”
大家都是聰明人,事情到了這一步,喬峰自然明白慕容復要見的絕然不是什麼佳人。他見慕容復待他毫不見外,心中也是滿滿的歡喜,當即將錯就錯地取笑道:“當真不介懷?”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何須介懷?”慕容復朗聲回道,拉著喬峰走出了這處迷宮。
能讓慕容復大費周章暗中相見的果然不是什麼絕代佳人,而是兩年前被慕容復派去西夏臥底的公冶乾。而公冶乾如今的身份,正是西夏使團中的一員。
喬峰見到暌違數載的公冶乾果然十分意外,慕容復又不得不為此費一番口舌解釋一番公冶乾這兩年來的動向。聽聞公冶乾借李延宗引薦孤身潛伏敵營,喬峰不由肅然起敬,連聲感嘆:“當年慕容帶走李延宗,我還納悶所為何事。想不想、想不到……公冶二哥忠心報國,喬某佩服!”
公冶乾原本對自己臥底的壯舉十分自得,只是一聽喬峰提到李延宗,卻又隱隱有些不自在。與喬峰簡單客套了幾句後,就急急轉口嚮慕容復匯報了一條大消息。“明日正旦大朝,夏使訛囉聿將上疏求所侵蘭州、米脂等五砦。”
公冶乾話音一落,喬峰就已忍不住一聲冷笑。“痴人說夢!”在喬峰看來,五砦之地原就是華夏故土,因大宋軍力孱弱方為夏人所竊取。伐夏之戰,宋軍將士出生入死浴血奮戰奪回舊地,可謂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如今夏人倒打一耙,居然指責大宋侵占他們的國土,還要求歸還,不是荒天下之大謬麼?
然而慕容復熟知歷史,卻知司馬光本人乃是“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險。”這一理念的終極擁躉。他身為大宋的宰相,對面夏人的無禮要求非但不覺荒唐,反而上疏哲宗皇帝表示蘭州、米脂等地原為夏人故土,開啟戰端是大宋不義,請求歸還西夏六寨之地,並且發自內心地認為以國土換夏人的友誼很是“美也”。在原先的歷史上,對於司馬光這種“很傻很天真”的執政理念,滿朝上下異議者眾,無奈當時太皇太后對司馬光言聽計從,平章軍國重事文彥博同樣支持司馬光。有這三巨頭堅持要“歸還”夏人國土,其餘的滿朝文武異議再多,也是徒勞了。
公冶乾的思想境界同樣沒有司馬光如此高遠,聽到喬峰的嘲諷,他也跟著點頭道:“如今西夏是梁太后秉政,皇帝秉常被太后挾制已久,聽聞這些時日身體每況愈下。皇帝若死,梁太后為平息朝野怒火,多半會藉口大宋不肯歸還土地挑起戰事,公子爺不可不察!”
慕容復回過神來,長長地嘆了口氣,暗自心道:西邊只要還有種諤一日,戰事就可暫不予考慮。如今的情況,還是先想辦法讓司馬光不要做那自打耳光的蠢事才是正經!“公冶二哥辛苦,不知二哥此次是以什麼身份來汴京?”
問起自己在西夏的官職,公冶乾的面上登時掠過一絲得色,強壓下輕快上揚的語調儘量沉穩地答道:“不敢有瞞公子爺,屬下如今官授六品巡監。此次訛囉聿出使我大宋,屬下正是訛囉聿的護衛隊長。”六品官階於武將而言已是中層將領,並且按照官場規矩,公冶乾若能安然完成此次出使任務,他很快就將再升一級。可見公冶乾雖是臥底,但在西夏卻是相當地官運亨通。
理論上說,公冶乾的官職越高就能越容易得到西夏的機密消息。然而慕容復聽公冶乾匯報官職卻並無任何欣喜之色,反而在沉吟片刻後公事公辦地道:“如此,便要麻煩二哥為我做一件事。”
公冶乾趕忙低頭道:“公子爺何出此言?公子爺若有吩咐,公冶乾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明日大朝後,請二哥帶幾個西夏武士去‘錦林樓’吃酒。我這自會安排人與你們起衝突,屆時二哥便趁機將西夏國書的內容宣揚出來,還要言之鑿鑿說是司馬相公畏懼夏軍,已答應訛囉聿歸還五砦。總而言之,態度要多囂張有多囂張,事情鬧地越大越好。”慕容複目視著公冶乾,意味深長地道。“只有把水攪混了,我們才好趁勢摸魚。”
公冶乾側目瞥了喬峰一眼,“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公子爺儘管放心,屬下定教公子爺滿意!”
“好!”慕容復撫掌而笑,“二哥如今身份特殊,復官就不留你了。待成就大業,你我兄弟再把酒言歡不遲。”說著,又執著公冶乾的手殷殷囑託。“二哥孤身潛伏秘密戰線勞苦功高,復官對二哥別無所求。一切,以二哥的安全為第一要務!”
公冶乾走後,喬峰終於忍不住問道:“慕容以為,司馬相公竟會答應歸還夏人土地?”
慕容復長嘆一聲,沉重地道:“新舊兩黨恩怨已深,司馬相公為人固執,凡是新黨支持的他都會反對!不但要抹去新黨奪回故土的功勞,還要將新法如數廢除,新黨成員全部貶官流放,唯有如此才能震懾朝野再不敢提‘變法’二字。”
喬峰聞言立時呆立當場不能言聲,他打心眼裡希望慕容復是危言聳聽污衊宰相,然而他與慕容復相識已久向來知道他於政事明見萬里十言十中。只見喬峰的面色倏忽數變,許久方艱難地道:“國家大事,豈容私仇兒戲?”
慕容復又是一聲長嘆,負著手往外行去,一邊走一邊輕聲道:“抱怨無用,趕緊想辦法罷!倘若五砦之地真歸了西夏、大義名分也歸了西夏,豈不是教戰死的西軍將士們死也閉不上眼麼?”
提起那些戰死的澤袍,喬峰立時眼眶一熱渾身打了個激靈。他趕忙收拾心情,幾步追上慕容復道:“賢弟說得很是!我能做什麼?”
“先去找种師道,設法告訴種經略這個消息,別等明日再手忙腳亂。這是家國大事,縱然司馬相公一意孤行,也絕不會一時三刻就下決斷。我們要做的就是儘快將這件事宣揚出去,務求滿城風雨,形成輿論壓力,也好讓司馬相公不敢罔顧民意。”以慕容復的經驗,民意能讓司馬光當上宰相,卻絕不可能將他拉下馬,甚至無法改變他的想法。但至少群情洶洶,能暫時制住他的手腳。接下來,就是要利用輿論壓力推動朝廷召開大朝會,使文武官員共同參與討論決策。華夏民族自春秋以來就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主權思想,宋時雖說對這國土之爭態度曖昧,可只要朝會一開,但凡司馬光還有分毫理智,他就絕不敢明著承擔這“扭曲大義、奉送故土”的罪責。只嘆蘇軾還在回京的路上,蜀黨群龍無首;洛黨首領程頤一介腐儒不通政事,不足與謀;新黨黨魁章惇雖說戰鬥力極強,可惜性情剛愎蠻橫已是冢中枯骨。好在種諤未死,武將集團擎天支柱猶在,而蘇軾之弟蘇轍又生性謙和能明辨是非。只要說服了這兩人,朝堂上也未必是勢單力孤無人聲援。當然,這些籌謀就不必跟喬峰提了,反正他也幫不上忙。
喬峰果然不懂政局,只憑著自身學識隱約參悟了“輿論壓力”的內涵,當下道:“我丐幫弟子無數,明日大朝後,我就令他們走街串巷,將夏人的上疏宣揚出去。到時候,天下百姓人人反對,我看哪個狗賊敢賣國?”
“如此,便有勞喬兄了。”慕容複眼見最頭痛的問題被喬峰自告奮勇地攬了去不由心生暖意,但同時也暗自警醒:如今這消息的傳播速度實在不盡人意,等老師回京,辦報的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第二日,便是元祐元年正旦。大朝會上,年幼的哲宗皇帝下詔改元“元祐”,滿朝文武為哲宗皇帝賀。其中,慕容復雖有資格參與大朝會,但因屈居八品,殿上站隊時一直排到了大慶殿門口。若非他身負武功目力尤佳,只怕連小皇帝長什麼模樣都未必能看清。
在此之後,遠道而來的遼國、西夏、吐蕃、大理四國使者同樣代表自己的國主向哲宗皇帝送上了祝福,表示將緊密團結在英明神武的哲宗皇帝周圍,同心協力打造美好和諧的國際關係。
原本這種大朝會儀式的意義勝於實際,哪知西夏使者訛囉聿在誠摯祝願了偉大的哲宗皇帝壽與天齊之後,又奉上了國書,口中言道:“大安七年,貴國無端挑起戰事,侵占我夏國國土,上萬百姓流離失所。幸聞大宋新帝登基太后聽政正本清源,太后、陛下仁義,乞憐憫我夏國無辜百姓,請還蘭州、米脂等五砦!”
訛囉聿此言一出,可容納上萬人的大慶殿上立時一靜,落針可聞。
作者有話要說:註:在真實的歷史上,西夏要求大宋歸還土地是在元祐元年六月。本文為了劇情發展的需要,你們懂的……O(∩_∩)O~
至於下文中,各大臣的立場,除蘇轍外基本符合史實,筆者借梗有黑人無,相關史料請有興趣的讀者自行查閱,咱們互相切磋共同進步!O(∩_∩)O~
慕容:有些事就不用讓喬峰知道了,反正他也幫不上忙。
喬峰:幫不上忙……不上忙……上忙……忙……
第54章 造勢
“五砦之地本是我大宋故土,好狗賊竟敢欺君?”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種諤的一聲暴喝。伐夏之戰後,種諤官至鄜延軍節度使,是武將集團里的第一塊招牌。
訛囉聿不為所動,眼觀鼻鼻觀心回道:“蘭州、米脂、浮圖等地皆由真宗皇帝所賜,鄙國經略多年養民守土方有今日之氣象,如何成了貴國國土?”
種諤性情暴烈,可不耐煩與人講古,當下一拍腰間寶刀,厲聲道:“如今這些土地乃是聖天子謀略有方將士金戈鐵馬血戰而下,貴國若要取回,就照著我這口刀說話!”
訛囉聿雖為使臣卻也是條漢子,聽種諤這般所言,即刻翻著白眼,不陰不陽地道:“種將軍既然有心要戰,下臣定然稟明我主,厲兵秣馬枕戈待旦。屆時貴國國土淪陷百姓流離,天下皆知非我夏國不義在先!”
眼見兩人越說越僵,高坐殿上的哲宗皇帝面色發白,司馬光急忙上前道:“今日乃是正旦大朝,夏國所求鄙上已知,容後再議!”說罷,向立在玉階下的內侍一使眼色。
那內侍心領神會,即刻拉長聲道:“聖上有旨,退朝!”
訛囉聿是個聰明人,一聽司馬光說的是“容後再議”就知道宋國這是慫了,當下得意地向種諤冷哼一聲,在禮部官員的引領下退出了大殿。
一俟太皇太后、哲宗皇帝並四國使臣如數離去,大殿上即刻炸開了鍋。人群的中心,種諤劈手扯住司馬光,鬚髮皆張厲聲質問:“司馬相公這句‘容後再議’卻是要議甚?”
“家國大事,豈能輕斷,自然是要議上一議。種將軍既為武將,這政事不是你能干涉的!”司馬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用力一摔衣袖,試圖掙開種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