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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朱被薛慕華堵地一窒,隔了一會方恨恨地道:“你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薛慕華一臉不屑地搖頭,對王語嫣言道:“王姑娘,給不給人治病救命,全憑我自己的喜怒好惡,豈是旁人強求得了的?王姑娘若是別無餘事,還是讓薛某返回甘州罷!”
薛慕華把話說得這樣絕,王語嫣立時面色一冷,只輕聲問道:“如此說來,薛先生是定然不願出手救人了?”
“只要是契丹胡虜,薛某絕然不救!”薛慕華斬釘截鐵地道。
“好!”王語嫣話音一冷,扭頭對阿朱道。“阿朱,給我吩咐下去,自今日起王、蘇兩家再不與他薛家有半點往來!這大宋地界,誰若敢與薛家做買賣,便是與我王、蘇兩家為敵!”
阿朱聞言即刻精神一振,當即狠狠瞪了薛慕華一眼,大聲道:“是!王姑娘!”
薛慕華這些年來深受侄兒照拂,自然知道這王家與蘇家在商場的勢力。有王語嫣一言,只怕他們薛氏全族沿街要飯的日子便不遠了。他登時驚道:“王姑娘,你這是何意?”
王語嫣輕描淡寫地睨了薛慕華一眼,冷冷道:“薛先生,與不與薛家做買賣,全憑我自己的喜怒好惡,豈是旁人強求得了的?”
薛慕華想不到自己的話這麼快便被還了回來,立時怔立當場,不能言語。
卻是王語嫣見薛慕華六神無主不由嫣然一笑,柔聲道:“薛先生,所謂醫者父母心。只要你悄悄地把人治了,我擔保此事絕無人知曉,於你的俠義英名沒有半分損害。”
薛慕華一對上王語嫣那張似笑非笑的美麗臉孔眉間便是微微一抽,即刻便明白到王語嫣既能擔保他出手醫治之事無人得知,自然也能宣揚地人盡皆知。再一望沉默地立在一旁對他虎視眈眈的喬峰,薛慕華心中不禁微微一嘆,何苦白擔了這風險與罵名?
眼見薛慕華神色鬆動,王語嫣忙命人送上了診具。待薛慕華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坐在床邊為始終昏迷不醒的蕭遠山在搭脈了。
神醫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薛慕華診脈之後,很快便開了一濟湯藥給蕭遠山灌下。蕭遠山服藥之後雖說仍舊未醒,可氣息卻逐漸有力顯然不需要喬峰再耗費內力為他護持了。然而再一看蕭遠山右後肩上的傷處,醫術高妙如薛慕華也不禁擰著鬍鬚驚道:“世間竟有如此可怖的暗器?”
喬峰與蕭遠山相處多時,早不知將他的傷處瞧了多少回。只見蕭遠山的肩處烙著數個大大小小的血洞,每個血洞的表皮都隱隱泛出黑紫好似被灼傷。翻開的皮肉一片模糊,至於那白森森肩胛骨更已碎裂,鋒利的碎骨邊緣呈齒鋸狀孤零零地暴露在空氣之中。
薛慕華試探著伸手一摁蕭遠山的傷處邊緣,那血洞中立時湧出鮮血來,連原本昏迷不醒的蕭遠山也無意識地呻吟了一聲。薛慕華見狀急忙縮回手,蹙眉搖頭。“要治此處傷患,病人非吃大苦頭不可。在下有言在先,關雲長刮骨療傷的故事想必大家都聽過。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是關雲長,一會若是病人受不住疼……”
不等薛慕華把話說完,喬峰便打斷他道:“薛先生儘管施為,只是若先生以醫道殺人……喬某絕不與你干休!”
喬峰的話音不高不低卻是沉冷無比,薛慕華身上激靈靈地一顫,瞬時收了旁的心思,專心為蕭遠山診治。
待薛慕華為蕭遠山清洗過傷處敷上自製的“養骨生肌膏”使傷處不再流血,時間已近深夜。王語嫣等幾個丫頭都已疲累不堪,早早便被喬峰勸回房去歇息了。卻是喬峰看護了蕭遠山大半夜早過了這個累勁,眼見處於昏睡狀態的蕭遠山呼吸漸勻,他不由來到庭院之中仰望著天邊懸著的一輪明月悄無聲息地嘆了口氣。
薛慕華與段譽未有見識,王語嫣等三個姑娘久在深閨未經風雨,一見蕭遠山那可怖的傷處便躲成一團。唯有喬峰早年見過宗澤試練新式火器,一見蕭遠山的傷便已心知肚明,這傷處定然是火器造成的!這天下間,除了宗澤、除了慕容復,還有誰能擁有如此厲害的火器?喬峰始終無法回答自己。
想到馬夫人的死、恩師玄苦禪師的死,蕭遠山的身份、他自己的身份,喬峰不由又是沉沉一嘆。只覺眼前面對的一切好似被蒙上了一層迷霧,教他看不明白更分不清善惡。那晚在杭州郊外的杏子林中與蕭遠山照面之後,蕭遠山始終昏迷不醒,或許唯有等他醒來,自己心中的所有疑團方能有所解答。
喬峰正兀自沉思,原本安靜的庭院中忽而傳來一陣腳步聲。喬峰循聲望去,卻是段譽自走廊的另一端走了出來,對著廊下的花糙重重地嘆了口氣。喬峰一見段譽這鬱鬱不樂的神色便知他莫約是又在王語嫣的面前吃了癟,饒是他心事重重,可見了段譽這副抓耳搔腮無可奈何的模樣也不禁暗笑著微微搖頭。
此時段譽也已瞧見了喬峰,忙趕上前來。“喬大哥,老伯可好些了?”蕭遠山一見喬峰便昏迷至今,喬峰等人始終不知他名姓來歷。是以,縱然只看蕭遠山的樣貌便可猜度出他與喬峰的真實關係,在當事人未曾確認之前,段譽仍只以“老伯”相稱。
喬峰微微點頭,輕聲道:“這段時日多謝段公子援手,大恩大德,決不敢忘。”
段譽心性赤誠,與喬峰相處這段時日以來又十分佩服他的武功氣概,是以一聽喬峰謝他便雙手亂搖,急道:“喬大哥,那些武林中人顛倒黑白乘人之危,如此行徑實不配俠義之名。此事既然給我趕上了,又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更何況,我武功低微,這一路上多得喬大哥指點。喬大哥不嫌我累贅已是不錯了,哪裡還當得喬大哥一謝?”
段譽雖習得北冥神功與六脈神劍兩門驚世駭俗的絕頂武學,卻都是誤打誤撞機緣巧合。他未得名師指點,始終不能將兩門武功融會貫通,與人對敵難免吃虧。然而在這陪喬峰前往甘州的一路上,段譽屢次與那些試圖打敗喬峰江湖揚名的武林人士交手,從中得了喬峰的不少指點,對武學的領悟已更上一層樓。
喬峰見段譽語出摯誠,不由微微一笑,隔了一會方低聲勸道:“王姑娘與她未婚夫本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段公子……緣分天定,不可強求。”
段譽沉默了一陣,忽然道:“小弟明知王姑娘有婚約在身卻始終對她糾纏不休,喬大哥是否也瞧我不起?”
喬峰聞言卻只輕輕搖頭,緩緩道:“段公子心如赤子無所畏懼,可又能發乎情止乎禮,行事正氣凜然不挾恩圖報。如此品性可謂君子有節,喬某又豈會瞧不起你?縱然是王姑娘,又何曾瞧不起段公子?”
想起與王語嫣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段譽的眼底便浮現起一股難以自拔的迷戀痴狂來。“……我也知道我這麼纏著王姑娘大大的不妥……曼陀山莊初見,我以為她便是我心中的‘神仙姐姐’,可她是那樣的冷靜、果決、城府。我以為我會失望,她這副模樣哪裡會是那個美玉無瑕的‘神仙姐姐’呢?……可是,可是……”
段譽沒有再說下去,然而喬峰一見他的那雙眼便已心知肚明:他是情根深種,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再忘了王語嫣了!喬峰無聲一嘆,輕輕地拍了拍段譽的肩頭,轉口問道:“喬某與段公子相識已久卻是一直不曾得空問過,段公子既是大理段氏的子弟,來大宋有何貴幹?”
段譽聞言登時面露尷尬,小聲道:“說來慚愧,小弟是為人所擒而至。”當下將他如何被鳩摩智所擒一路抓去了燕子塢,又輾轉被王語嫣帶出了曼陀山莊的往事向喬峰一一道來。他雖是長話短說卻也並無隱瞞,對自己種種倒霉的醜事也不文飾遮掩。
段譽這般磊落,饒是喬峰心中愁苦,聽了他這一路的種種奇遇也不禁哈哈大笑,只道:“段公子,你這人十分直慡,我生平從所未遇。你我一見如故患難與共,咱倆結為……”喬峰本要說“咱倆結為金蘭兄弟如何?”,然而他話說半截又忽而怔愣地住了口。此時此刻,他是想起了他的另一位金蘭兄弟,那個人不磊落、不赤誠,可卻同樣冷靜、果決、城府。
然而段譽也不需要喬峰把話說完,他與喬峰相處多日早已是氣味相投心有靈犀,當下笑著把喬峰未曾說完的話補全。“你我一見如故患難與共,咱倆結為金蘭兄弟如何?”說著,又自問自答。“小弟求之不得!”
喬峰這才回神,緩緩道:“喬某十有八九是契丹人……”
“小弟亦是大理人士,豈不正巧?”段譽笑道。
段譽這般熱誠,喬峰還能有什麼話說,只連呼痛快!兩人敘了年歲,喬峰比段譽大了十一歲,自是兄長。兩人便在這庭院之中撮土為香,向天拜了八拜,一個口稱“賢弟”,一個連叫“大哥”,均是不勝之喜。
喬峰與段譽二人既結為兄弟,自然要飲酒慶祝。可當這宅邸的僕從擺上大碗,斟滿喬峰極為熟悉的“東坡酒”,喬峰的手不知為何竟微微一顫。此時冷月依然,那盈盈月光猶如一道白練無聲無息地落在他的身上、倒映在那清澈的碗底,便好似慕容復那雙深邃冷凝的雙眸沉沉地望住了他,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
“好酒!”坐在喬峰身旁的段譽嗅到酒香已忍不住出聲讚嘆,忙捧起酒碗向喬峰言道。“大哥,請!”
“請!”喬峰搖搖頭甩去那莫名的心緒,也跟著端起了酒碗。
作者有話要說:
喬峰:賢弟!
段譽:大哥!
慕容:呵呵!
導演:慕容公子,還有虛竹呢!
第105章 父子相認(上)
第二日傍晚,蕭遠山迷濛著清醒了過來。見到喬峰守在他的床頭一臉關切地望著他,他的雙眸即刻一亮。
“前輩,小心!”喬峰見蕭遠山掙扎著要起身,急忙助他一臂之力。“前輩的形貌與在下極為相似,難道前輩是……”
蕭遠山聞言不由朗然一笑,說道:“我叫蕭遠山,你叫蕭峰。咱爺倆一般的身形相貌,我是你老子,你自然是我兒子!”說著,便艱難地扯開胸口衣襟,露出一個刺青狼頭。
蕭遠山昏迷時蕭峰早見過了蕭遠山胸口的刺青狼頭,此時他也扯開自己衣襟,眾人只見他的胸口上竟也刺著一隻張口露牙、青鬱郁的狼頭。到了這個時候,大夥皆知蕭峰的身世是再無存疑了。
只見蕭峰驚喜交加,忙拜伏在地,顫聲叫道:“你……你……爹爹!爹爹!孩兒蕭峰,拜見爹爹!”
“好!好!”蕭遠山與蕭峰分別三十載終於相認,饒是蕭遠山向來粗豪此時也不禁老淚縱橫。“好孩兒,快起來!”
“謝爹爹!”蕭峰又磕了一個頭,這才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