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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主還不是武當派弟子嗎?」哪知他話音未落,孫宗便已低聲低估了一句。眼見馮長老橫眉怒目地望住自己,孫宗心頭一驚,急忙添上一句。「馮長老,宋少俠若是遇上江湖人,那自是怪不到我們丐幫頭上。可若是又遇上王保保……」
馮長老眉心一跳,糟心地補上一句:「把耳目都散出去,不必理會他做了什麼,但要盯緊了!」
此後數日,莫聲谷絕口不提宋青書,也不過問他的下落,只管將心力放在與海沙幫一同組建義軍上。易天海夫婦與莫聲谷商談數日,已大略定下組建義軍的章程,便要一同返回江蘇將情況匯報給海沙幫幫主張士誠。
臨行前,易夫人又去見了莫聲谷。這幾日她不斷自孫宗處打聽到宋青書的消息,一會重病,一會酗酒,當真是片刻都不消停。宋青書這般不知自愛,易夫人心中又氣又急,她見莫聲谷鬱鬱寡歡心知他亦放不下宋青書,便想來勸上一勸,畢竟解鈴還須繫鈴人。
怎知關於宋青書的話頭才起,莫聲谷便已沉下臉來,緩緩言道:「多謝大嫂憂心,只是青書之事我已不方便插手過問。他已長大成年,是福是禍,都該由他自個擔著!」
莫聲谷此言一出,易夫人登時勃然大怒,厲聲叱道:「什麼叫『是福是禍,都該由他自個擔著』?我不知道你們叔侄倆究竟鬧了什麼彆扭,我只知道你是長輩他是晚輩,你便是讓他一步,海闊天空又如何?難為他走了還要回頭,甚至為你屈膝下跪求王保保!」
莫聲谷聽易夫人誤會了宋青書回頭的目的,心中本是一陣啼笑皆非,只是當他聽聞宋青書曾為他跪求王保保,他卻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質問:「他為何要求王保保?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為何半點不知?」
易夫人見莫聲谷大驚失色,便知他仍舊牽掛宋青書,當即心下一松,柔聲言道:「那日你們在太湖遇險,青書背著你上岸,在一處村落中遇上了王保保和玄冥二老。那時我們海沙幫的弟子方才探到他們的下落,見王保保人多勢眾不敢現身,就一面派人前來尋我,一面在旁監視。那王保保說只要青書跪下磕三個響頭就饒你一命,青書想也沒想就照辦了。可後來他與玄冥二老交手不敵,王保保要他再磕三個響頭也饒他一命,他卻寧死都不肯了。」
易夫人說得簡單,莫聲谷卻知這當中究竟有多少的驚心動魄,只見他緩緩地坐回位置內,低聲嘆道:「青書自幼心高氣傲,從不求人!」
「他的脾氣,你我俱是心知肚明。所以救人之後,這件事我只當不知,絕口不提。」說到此處,易夫人不禁微微一嘆。「他待你如何,僅憑這一件事,你就該明白。你與他向來親厚,他的本性是好是壞,你當真看不透嗎?無論他做錯了什麼,你就不能原諒他這一回嗎?」
莫聲谷心中一陣酸澀,只見他喉結上下滑動了數下,竟似哽住了一般。隔了許久,他才粗聲言道:「大嫂,小弟如今諸心紛亂,這件事……這件事……」他雙唇哆嗦了半天,再難吐出一個字來。
「他待你比自己的性命還重,比自己的臉面更要緊!但凡他不曾殺人放火十惡不赦,你便是護一護短,又如何?」易夫人見莫聲谷竟如頑石不一般死不開竅,當即心中生恨,只含淚吼完這兩句,便逕自摔門走了出去。
他待你比自己的性命還重,比自己的臉面更要緊……他待你比自己的性命還重,比自己的臉面更要緊……
莫聲谷孤身一人坐在房內,易夫人離開前的那句話便好似魔咒一般不斷在他腦海之中纏繞不休,令他不得安寧。只在數日之前,就在這個房間內,宋青書當著他的面肆無忌憚地撕下多年來偽裝的假面,將他對其的心意冷嘲熱諷一番,那猙獰的面目至今讓他心寒。可只在數日之後,便有人來勸他,說他對自己是如何地情深義重。可笑的是,他自己竟是情願相信旁人所言,也不願相信宋青書親口所言。枉他自視甚高,號稱武當七俠,又擔著丐幫重任,時時以為自己是條俯仰無愧的好漢,可原來竟是這般地軟弱和放不下!
那輕嘲的笑意尚未在嘴角泛起,莫聲谷又是猛然一怔。倘若青書當真是那等沽名釣譽心機深沉之人,他又為何要讓自己知道?是擔心我對他糾纏不休,壞他名聲嗎?不可能!他明知我不會再回武當!他這麼聰明,他不會不知道!為何要這麼做?這對他有什麼好處?所謂的前世今生本是虛無縹緲,倘若不是真的……倘若全是他胡編亂造……莫聲谷猛然站起身,連帶倒了椅子也顧不上,三步並作兩步向孫宗的臥房大步行去。
三更半夜被幫主砸開大門,即便孫宗只是個六袋長老在丐幫中輩分不高,顯然他也並不痛快。聽聞莫聲谷向他問起宋青書下落,孫宗本能地給了他一個「早知如此」的眼神,自柜子中翻出丐幫弟子這幾日來傳回的消息遞給莫聲谷,自己便裹上被子又睡下了。
莫聲谷著急著知道宋青書的下落,並不與孫宗計較,只捧著那隻言片語走了出去。來不及回房點燈,他竟站在孫宗屋外,借著月光便仔仔細細地翻閱起來。
十月初七,在杭州以南五十里發現宋少俠行蹤,面色憔悴,似是有病在身。
十月初九,行至玲瓏鎮,大醉。
十月十一,至錦西村,大醉,野外露宿,日夕連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