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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慕容復這一句,風波惡當即又取出一個錢袋,隨手往那小二的托盤內一倒。十八顆如拇指大小的上等走盤珠登時一齊在那托盤裡滴溜溜地打轉。

    小二雖說見多識廣,但這般揮金如土的豪客也是生平首歷,以至於他只覺手中的托盤重愈千金,讓他手軟腿軟。隔了半晌,小二方氣若遊絲地應了一聲:“是……”

    秦觀目送著小二離開,接著便指著慕容復放聲大笑。“明石,你若再唱一曲如《滄海一聲笑》那般的新詞,以詩會友,今夜便是一件風流韻事。可惜啊!”

    慕容復亦低頭而笑,轉著手中的酒杯漫不經心地道:“銀子能解決的問題,我何必費那工夫?”

    慕容復還不知道,這是一個風雅比鈔票更有面子的時代。窮困如柳永,正是因為能寫詞,可以令女jì們甘願自掏腰包與他一夜風流;可到了以銀錢開路的慕容復面前,李師師即便到了也仍舊拉長著一張冷臉,並不情願。而美人之所以是美人,正是因為哪怕她沒個好臉色給你,你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確長得極美。人群中一眼望去,永遠只有她最能吸引別人的目光。李師師的美,是一種出水芙蓉的美,她只是淡掃蛾眉,頭上插了兩支樣式簡單的髮簪,衣裳也是一襲素色,偏偏教人移不開眼。

    秦觀那風流才子此時已站起身來,只見他簡單地掃了掃衣裳,自命風流地躬身一揖,低聲道:“遠山眉黛長,細柳腰肢裊。妝罷立春風,一笑千金少。歸去鳳城時,說與青樓道。遍看潁川花,不似師師好。師師姑娘,一別經年,可無恙乎?”

    好麼!這一眨眼的工夫,連詞都做好了!慕容復不禁在心底狠狠吐槽。

    然而李師師卻被這一闋《生查子》哄得燦然一笑,當下裊裊下拜柔聲回道:“原來是秦公子相邀,師師這廂有禮了。”秦觀夸李師師“一笑千金少”,顯然絕非溢美之辭。她一笑滿室生輝,她一語珠落玉盤,以至於連阿朱阿碧兩個小丫頭都看呆了。

    李師師還記得他這個三年前落榜的書生,秦觀自然很有面子,當下擺出一副溫文爾雅的派頭與李師師寒暄。許久,方才想起了在一旁枯坐的慕容復。鑑於出錢的是慕容復,秦觀即刻堆起了滿臉的笑容,為李師師引薦。“師師姑娘,這位是我師弟慕容復,表字明石。方才行過冠禮,卻將與我同赴科舉,正是年少有為前程似錦啊!”

    李師師象徵性地扯扯嘴角彎彎腰,輕聲道:“師師見過慕容公子。”顯然仍在記恨那十八顆走盤珠掃了她的顏面。

    慕容復也不在意更不起身,只隨口道:“坐罷。”

    這頤指氣使的口氣,李師師自成為行首以來便再不曾領教過。此時眼見慕容復神色淡淡,她心底不由微微一驚,迅速思索了一番這朝堂上的高官大員家中可有哪位親朋是複姓慕容的。李師師到底是行首,不但貌美聲甜更加博聞強記,很快便意識到了慕容復的身份,小心翼翼地問道:“慕容公子的恩師,可是蘇子瞻蘇學士?”

    “正是。”慕容復回道,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態度,仿佛在他眼裡紅顏白骨並無分別。

    李師師卻已是大驚失色,急忙站起身來斂衽一禮,恭恭敬敬地道:“不知是慕容公子當面,師師方才多有怠慢,還請公子恕罪!”

    “師師姑娘這是何意?”慕容復一手扶住她,側著臉,神色間略有迷惑。“我出錢,請你來喝杯酒。你我只需銀貨兩訖,談不上怠慢不怠慢。”

    方才慕容復待她冷淡,李師師只覺此人冷如玄冰不可親近,如今見慕容復面露疑惑神色瞬間生動,這才意識他原是貴氣天成不可高攀。聽到慕容復發問,李師師不由微微一笑,趕忙倒了酒奉到慕容復面前,柔聲道:“慕容公子尊師重道至誠至孝,能與公子相識,原是師師的福分。”

    慕容復看了李師師一陣,笑道:“姑娘繆贊!”隨手接過那杯酒,與李師師一齊飲了。

    風波惡又吩咐小二重整杯盤,三人入座閒談起來。秦觀與李師師一個才子一個佳人,二人吟風弄月好不快意,便猶如“金風玉露一相逢”。而慕容復於詩詞一道實在拙劣,漸漸也就插不上話。好在他也不覺煩躁,只管沉默旁聽陪坐。

    秦觀與李師師聊地興起,又問起了她來潘樓賣唱的緣由。李師師低頭一嘆,滿是哀怨地嗔道:“還不是因為那錦林樓!”

    秦觀心中一動,扭頭去看慕容復,卻見慕容復無動於衷,隨手自阿朱阿碧手中拿走了酒壺,又招呼小二再上一壺果汁給她們。“此話又從何說起?”秦觀忙問道。

    “那錦林樓的老闆好才具好手段!”李師師幽幽道,“開場說的評書《三國演義》、《牡丹亭》等各個教人心醉神迷,評書說完接著又有錦樂坊的崑曲唱段引人入勝,眨眼間就將大半個京城的客人都給延攬去了。潘樓的老闆與我是舊相識,他請我出面唱曲招攬生意,我又怎能推辭呢?……只不過,那崑曲聲色俱全著實精彩,只怕我這京師行首的名頭也威風不了多久啦!”

    美人當前,秦觀自然得勸慰一二,當下回道:“師師何必妄自菲薄,那錦樂坊的林鳶兒唱曲身段也不過如此,如何能與師師相提並論呢?”

    李師師卻只顰眉搖頭,黯然道:“我卻沒有那許多精彩絕倫的唱段呢!羅貫中、孔尚任、洪升……也不知錦林樓的老闆自哪找來那許多的才子?”宋時的歌jì縱然為jì,也得有幾首膾炙人口的唱曲詩詞裝點門面,若是每回見客都別無二話只往那鴛鴦帳里鑽,就落了下乘了。若非如此,也出不了如柳永這般的奇葩。

    秦觀又扭頭看了慕容復一眼,慕容復還是沒有任何表示,只管給阿朱阿碧兩個丫頭剝果子。秦觀卻實在是個憐香惜玉的性子,思量再三,還是道:“若是那錦樂坊請師師姑娘去唱曲,姑娘可否願意?”

    京師歌jì無數,李師師能夠坐穩這行首的位置,是何等的聰明通透。她只順著秦觀的目光一看慕容復,便已明白了些什麼,即刻帶著幾分傾慕幾分忐忑的神色回道:“若得錦樂坊青眼,師師高興還來不及呢!”

    話題說到這一步,慕容復再不能裝聾作啞,只沉聲道:“師師姑娘,你若想入錦樂坊,我可做主。只是一旦入了錦樂坊,便該將‘李師師’三個字徹底遺忘,你可願意?”

    李師師立時一驚,忙問:“這是為何?”

    慕容復深深地注視著李師師,目光中三分憐憫又有七分冷酷,一字一頓地道:“因為錦樂坊只是唱曲的地方。”

    慕容復此言一出,李師師頓時滿面通紅伏案落淚。秦觀心疼不已,想把佳人攬入懷中安慰一番,又知不是時候,只怒指著慕容復恨恨大罵:“你這木頭!不解風情的木頭!”

    慕容復卻仍舊不動聲色,平心靜氣地回道:“我若懂了她的情意卻又負了她的情意,那不但是木頭,更是狠毒。何必?”

    秦觀一陣沉默,李師師卻忽而起身泣道:“師師受父祖所累沒入教坊司,師師一介女流身不由己……若非如此,還能如何?”

    慕容復長長一嘆,溫聲道:“師師姑娘,在下並無怪罪之意。事實上,錯也並不在你,是天下男兒負你太多。今日,你我相逢便是有緣。這樣罷,有朝一日,師師姑娘若是有了情投意合的意中人,或者不想再留在教坊司,都可來尋我,在下定為師師姑娘解決難題。”

    李師師聞言卻是一陣苦笑,低聲道:“我教坊司中曲中女郎無數,慕容公子心善,卻又能救得了幾個?”

    “暫時只能救你一個。”慕容復面色沉凝,語氣平淡地道出實情,而無半分憐憫。“因為只有你,才是李師師!”歷史上,柳永與李師師有舊、秦觀與李師師有舊、宋徽宗又與李師師有舊,花無百日紅,三個可說是不同時代的男人不可能喜歡上同一個以色事人的李師師。那便只有一個可能,“李師師”只是一個稱號,但凡京師行首便是“李師師”。而“李師師”至少能比其他歌jì更有幾分能耐,更知道上進。所謂救人者自救,也唯有“李師師”才值得慕容復出手相助。

    出得潘樓酒店,秦觀即刻跌足嘆息:“好不容易與師師姑娘相會,縱使不能哄得佳人一笑,可也不該讓她紅著眼走啊!”他搖搖頭,十分鬱悶地問面色如常的慕容復。“明石啊,你可知情為何物?”

    “多情莫若無情。”慕容復隨口答了一句,牽著阿朱阿碧快步向馬車行去。兩個丫頭玩了大半夜,都已經有點困地睜不開眼了。

    “那麼,連同情憐憫也沒有嗎?”秦觀幾步追上他,固執地繼續這個話題。

    慕容復無奈站定,指著路旁的燈籠道:“少游兄可曾注意到這燈籠里的飛蛾?”

    秦觀點點頭,疑惑地望著他,並不理解他為何會無端提起這飛蛾。

    “飛蛾撲火,若無這燈籠,這些飛蛾也不會被活活燒死。可同樣的,若無這燈籠,便沒有這永遠光明的汴京城,沒有這繁華婉轉的景致。少游兄,你可願為了這些飛蛾,失去眼前的美景?”

    秦觀霎時啞口無言。

    慕容復也好似料到他無法回答,短促地笑了一聲,輕聲道:“少游兄,同情憐憫,一無所用。我縱使散盡家財,又能救得了幾人?”慕容復知道,他若是還不懂這個道理,那他仍是永樂城下急怒吐血卻無能為力的慕容復,又或者早已死在這兩年的風浪刀箭中。而老天既然讓他活著回來了,就註定了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真正該改變的,是這個世界!”

    秦觀被慕容復這最後一句激地寒氣上涌又熱血沸騰,一時難受無比。他在原地怔愣許久,方抬頭嚮慕容復望去。卻見慕容復早已一點一滴地融入這無邊夜色,絕無遲疑、堅定無比。在更遠處,某處高樓外掛著一盞燈籠在風中搖曳,燭光微弱晃動,眼看就要湮滅。秦觀忽然明白了慕容復的選擇,更明白了老師的擔憂。向光而行,誓不言悔,無論機會有多渺茫。他輕輕一笑,快步追上慕容復,與他一同有說有笑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慕容:李師師……為啥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導演:確定地說,你想多了!

    慕容:是嗎?

    導演:慕容公子,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哪去了?

    慕容:……

    第43章 顏值的勝利

    元宵過後不久,慕容復再度穿著單衣提著籃子與秦觀一同前往禮部參加元豐八年的省試。此次省試中,又出了一樁小事。在省試的第一晚,有考生於睡夢中踹翻了油燈,引發火患。幸虧慕容復乃習武之身向來淺眠,不等火勢加劇便已驚醒過來,急忙大聲呼叫。最終只那倒霉的考生需換一處考房,重寫第一日的考卷,而無其他損失。在這裡,歷史的車輪稍稍轉了一個彎。原本因為這場火而身亡的眾多考生得以逃出生天,而本科的狀元焦蹈卻因錯過了考期只能等三年後再戰。省試結束後的一個月,風波惡代替包不同前往宣德樓為慕容復與秦觀二人看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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