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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西夏武士鬧了良久,酒樓上下所有客人的注意力都已在他們身上。聽聞李延宗此言,酒樓內立時一片譁然,甚而有幾個脾氣暴躁的客人已忍不住高聲喝罵。有的道:“岳王爺百戰百勝,金兀朮就是給岳王爺端尿盆還嫌他粗鄙!”有的道:“縱使遇上你們夏人,也是岳王爺勝!”幾聲呼喝後,又是滿樓叫好。
便是向來圓滑的酒樓老闆此時也是面色一冷,揚聲道:“幾位客官醉了,來人,送客!”
怎料他話音未落,李延宗竟跳起來劈手一個耳光狠狠地扇在老闆面上。這一耳光當真是威風八面驚天動地,不但老闆被扇地口角破裂鮮血直流,更令整個酒樓鴉雀無聲。酒樓老闆捂著臉吐出半顆帶血的牙齒,又驚又怒地道:“你怎得打人?天子腳下、大宋國土,還有沒有王法?”
“王法?什麼王法?咱們夏國皇帝的話才是王法!”李延宗一手扶著刀,得意洋洋地道。“我家聖上要你們歸還蘭州、米脂等五砦之地,便是你們那小皇帝和司馬相公都得乖乖聽話,將土地雙手奉上。打了你,還不就跟打了一條狗?”
今日大朝之上種諤與司馬光的一場糾紛,街頭巷尾已隱隱傳出風聲,大多數百姓都不同意歸還西夏土地。是以李延宗此言一出更是犯了眾怒,只見酒樓老闆咬著牙嘶聲道:“打得好!打得好!今日你打的不是我唐某人一人的臉,是咱們全大宋百姓的臉!姓唐的不把這場子找回來,我枉為漢家血脈!”
“說得好!”酒樓老闆說罷,立時滿堂喝彩。
這海浪般的喝彩聲也好似驚醒了李延宗的一絲酒意,隨即扔下一句:“本官等著你!”便帶著一眾西夏武士匆匆離去。
老闆自知酒樓的夥計非這些西夏武士的對手,也不攔他們。待這些武士走後,他走上平日裡表演百戲說評書的高台,向四周拱拱手高聲道:“姓唐的打開門做生意,料准了要受些委屈。倘若錯在鄙樓,莫說一個巴掌就是十個巴掌,我也挨得!但今日之事,大夥都看在眼裡。這些西夏武士欺人太甚,辱的非我一人,而是我大宋國體!倘若真讓那西夏武士說准了朝廷要割地,咱們大宋百姓以後還能抬起頭來做人麼?故而,自今日起錦林樓茶水、錦樂坊戲票全免,一日三場只排《說岳全傳》。還請諸位客官多多捧場,定要令朝廷知我百姓血性!”
“好!好!好!”唐老闆說罷,酒樓中的喝彩聲幾乎掀翻了房頂。
便是冷眼旁觀的蔣長運此時也忍不住熱血沸騰,大聲贊道:“這位唐老闆真義士也!”
“你儘快安排幫中兄弟將今日之事宣揚出去,要沸沸揚揚天下震動才好!要讓天下百姓都知道,朝廷若是割了五砦之地,將來咱們遇著異族,就把腦袋塞褲襠里做人罷!”喬峰令道。
“是!”蔣長運應道,見喬峰起身要走又追問了一句。“喬幫主,你去哪?”
“去確定一件事。”話音未落,喬峰的身影已自窗戶翻了出去,追著那些西夏武士而去。方才那李延宗的言行舉止,俱令喬峰心中浮現出一個揮之不去的疑惑。再細究下去,卻是不寒而慄。
作者有話要說:慕容:唐老闆,辛苦了!
唐老闆:公子爺,我這牙算工傷啊!
第55章 西夏諸事
“邦泥定國興於仁宗時,首任國主李元昊乃北魏鮮卑族拓跋氏之後……”慕容府的大堂內,秦觀背著手踱著方步如一名老學究一般給堂上眾人普及有關西夏的基礎知識。
怎知他話未說完,慕容復便已打斷他。“李元昊先祖拓跋思恭乃党項人,唐僖宗時授封定難節度使鎮守夏州,賜姓李。我大宋承繼唐朝法統,西夏本該受我大宋管轄,夏國國主李秉常只是我大宋一方太守,無足輕重。李元昊反宋自立偽稱北魏鮮卑族之後,不過是想在法統上壓我大宋一頭。”
种師道聞之一愣,不由道:“那夏國使者呈給我大宋的建國國書……”
“李元昊大勢已成,反宋自立已成事實。莫說國書上寫的是鮮卑族後裔,便是寫唐室後裔,我大宋也照樣拿他無可奈何。”慕容復白了他一眼,好似不滿他的天真。“國與國之間終究是靠實力說話,政治只是塊遮羞布。”
种師道身在行伍,這話聽來自然是痛快淋漓,即刻放聲大笑。“慕容,慎言!這話若是教朝堂上的相公們聽到,可不好收拾呀!”待笑過一陣,又黯然嘆息。“夏國坐大,終究是我大宋將士無能,未曾除此禍患為君父分憂。”
种師道這般自責,慕容復只嘿然一笑,神色間儘是冷哂。
反而是蘇轍生性敦厚又博古通今,低聲勸道:“真宗皇帝在位時便已賜夏、綏、銀、宥、靜五州給趙保吉,後來靈州失陷裴濟裴大人殉城……”那個時候種家先祖種世衡也不過是總角之年,蘇轍搖頭感嘆。“此事與種小將軍無涉。更何況,李氏在此地經略多年,我大宋早已失了先手。”
蘇轍在慕容家住了大半個月,慕容復一向待他恭敬無有不從。哪知這一回,他竟出言反駁:“李氏趁著唐末中原大亂竊據五州之地,自知名不正言不順,向來只敢以一方藩鎮自居。太祖皇帝雄才大略,因大宋初定國力未復,方才許其世襲。只待來日方長,推恩李氏子孫,則五州之地不戰而取。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太宗皇帝不知兵事偏又好大喜功,繼位後推翻太祖皇帝之策將李氏親族內遷汴京,卻又跑了李繼遷。之後,李繼遷在宋遼之間左右逢源,取回五州之地又出大軍包圍靈武城。太宗皇帝派五路軍伐他,皆大敗而歸。大宋與李繼遷之間的君臣名分早在李繼遷首次叛宋時便已不復存在,所謂的真宗皇帝割五州之地、李繼遷後又向大宋稱臣改名趙保吉,只是另一塊遮羞布罷了。直至李元昊自立為帝,其所占夏、銀、綏、宥、靜、靈、會、勝、甘、涼、瓜、沙、肅數州之地儘是自我大宋竊取。”
蘇轍下意識地跳過了慕容復對太宗皇帝的詆毀,只道:“不意明石對這夏國舊事了如指掌,如此說來這五砦之地本該是我大宋國土。”
慕容復點點頭,回道:“李氏本是叛賊逆臣,大宋割地許他自立本是無可奈何。如今我宋軍將士用命收回故土,若再被他顛倒黑白討了回去,可是顏面無存了。若如司馬相公所言,認了五砦之地歸屬於夏國,那更是自打耳光自取其辱!”原本的歷史中,在是否歸還五砦之地給西夏的這件事上,蘇轍是上疏支持司馬光的。可現在,慕容復顯然絕不會讓他這麼幹。
种師道來見慕容復,本是向他討主意的。不想只這五砦之地的法統之爭就得這麼追根溯源又臭又長,他聽得頭暈目眩,不由嘆道:“當初就不該割地給夏國,以致如今這局面!”
宋真宗生性軟弱,澶淵之盟若非宰相寇準力排眾議逼迫真宗親征,只怕那時北宋就已變成了南宋。他割讓五州之地造成既成事實,也是不想再起刀兵,用百姓田土換他自個平安罷了。之後,他的兒子仁宗皇帝有樣學樣,又認了靈、會、勝、甘等數州歸屬於夏,以至於這大義名分竟歸了西夏,方才有西夏使者理直氣壯問大宋討要五砦之地的奇葩事。
然而當著這滿堂忠臣烈士的面,慕容復實在不好意思將宋太宗以後的皇帝一個個吐槽過去,只無奈笑道:“我曾聽過一個故事,說的是村間一個賴漢名為阿Q,一次走在田間無端被村裡的惡霸痛打一頓。阿Q被打地鼻青臉腫自然心中生恨,可又畏懼惡霸不敢報復,只得自嘲‘我兒子打了我!’,說了數回竟又洋洋自得,自覺大占便宜。此乃所謂,精神勝利法。”
慕容復的故事剛一說完,堂上眾人盡皆噴笑,指著他連聲笑罵:“陰損!刻毒!不是東西!”
待笑過一陣,蘇轍忽而沉沉一嘆,肅聲道:“我這便去拜見司馬相公,這滿朝文武總不能讓人當成了賴漢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國體何存?”說罷,便起身匆匆離去。
秦觀見狀也跟著站起身來道:“我回去翻翻史書典籍,朝會上追根溯源將這五砦之地的歸屬說個明白!”
种師道目送著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扭頭嚮慕容復發問:“小蘇學士真能說服司馬相公?”話音未落,便見著慕容復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那眼神陰冷懾人,教他心底發毛。种師道趕緊一低頭,頹喪地重複慕容復曾對他說過無數遍的那句話。“是我太天真!”
慕容復滿意地點點頭,悠然道:“這引經據典掉書袋子原是腐儒書生的摯愛,你一個粗魯不文武夫就不要湊熱鬧了。明日大朝會,這正統之爭先讓文官們去辯。讓種經略趁亂打打太平拳,先把這朝議打成消耗戰。”
种師道想到司馬光那把花白鬍子,不由嘿嘿一笑。
但顯然,慕容復絕不會因為司馬光已是六旬高齡就輕易放過他。“待文臣們爭上數日,司馬相公舌戰群臣、說遍天下無敵手,咱們再上些乾貨!”只見他隨手翻開了一早擺在書案上的一幅地圖。
种師道受了慕容復的指點,摩拳擦掌要將司馬光打個措手不及,興沖沖地走了。而陪他一同前來的鄧百川卻又被慕容復留了下來。
不明所以的鄧百川跟著慕容復來到書房,沉默地在房內候了許久,方才聽到慕容復以漫不經心的口吻輕聲問了一句:“李延宗的家人死了多久了?”
慕容復有此一問,鄧百川登時面色慘白如遭雷擊,當即跪了下去,唯唯諾諾地請罪:“屬下有罪,屬下該死!”
一直背對著鄧百川負手望著懸在牆壁上的長劍的慕容復始終沒有回頭,任由鄧百川長跪不起。仿佛隔了許久又好似只過了一瞬,慕容復忽而冷冷一笑,低聲道:“何罪之有?”
鄧百川面色數變,一時竟答不上話來。兩年前,慕容復安排公冶乾前往西夏為間,原計劃由李延宗引薦加入西夏一品堂。哪知公冶乾唯恐李延宗一旦返回故土就會向上官告密,乾脆殺了李延宗和他的家人,又以易容術頂了李延宗的身份。這件事,直至公冶乾按慕容復的吩咐首次傳消息給鄧百川,鄧百川方才知曉。公冶乾苦求鄧百川為他隱瞞,鄧百川念在兄弟之情,終是應了下來。此時此刻,慕容復興師問罪,要他坦承殺人見血是公冶乾下的手,自己只是幫忙隱瞞,他又覺得那好似推卸責任頗說不出口。
“我知道,當年我放李延宗回去,你們都以為我是婦人之仁。但即便是到了今時今日,我仍敢說一句,李延宗但凡活著一日就絕不敢背叛!”斯德哥爾摩的情況,慕容復知道與鄧百川說不明白。李延宗是西夏宗室是大宋的死敵,他該死,他的家人也未必無辜。可只要一想到他之所以會被人滅了滿門,只是因為公冶乾覺得留著李延宗不安全,慕容復又實在壓不住這心頭怒火。“我安排公冶乾留在李延宗身邊,就是想給他找個幫手,讓李延宗聽他的命令為他辦事,如此也可保證他的安全。可你們非但不領情,更加陽奉陰違隱瞞我真相!鄧百川,你好大的膽子!”慕容復一聲怒吼,瞬間拔劍指向鄧百川。若非公冶乾官職太高引起了慕容復的懷疑,只怕鄧百川會跟公冶乾一塊瞞他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