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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慕容復的身後忽然傳來慕容夫人的聲音。“我還以為你有多少功課要沒日沒夜地用功,原來竟是為了這個!”那話音尖銳而嘲諷,顯然已克制不住勃發的怒氣。
慕容復的肩頭一顫,隨即便掩飾了過去,若無其事地將箋紙收起,方轉身嚮慕容夫人躬身施禮:“兒子見過母親。”
慕容夫人卻不理會,只沉著臉冷聲令道:“拿來!”
慕容復用力一握左拳,緩緩吐出一口氣,轉身將那箋紙抽出遞了過去。
箋紙上的兩隻小雞仔已然完工,一隻正低頭啄米,另一隻則側著腦袋又抬著爪子給自己撓癢。因是漫畫風格,兩隻小雞仔盡顯萌態讓人心頭柔軟。慕容夫人從未感受過兒子這般溫柔的心意,不禁盯著這箋紙看了許久方出聲問道:“這是……畫給誰的?”
慕容復深知慕容夫人厭惡王語嫣,隨口扯謊:“只是隨手畫來解悶罷了,兒子知錯。”
慕容夫人聞言神色稍霽,怎料陪在她身邊的桂媽媽卻在此時伸頭瞧了一眼這箋紙,湊趣道:“瞧瞧這兩隻小東西,活靈活現的,卻像是表小姐家裡養的那兩隻呢!”
一個孤女缺乏關愛又少人陪伴,閒來無事養幾隻小雞解悶也是平常,而天下間的小雞仔大抵都是一般模樣,像或不像也只在各人一念之間。可千不該萬不該,王語嫣家裡養的那幾隻小雞仔正是慕容復吩咐下人給她捉來的。因而桂媽媽此言一出可算是捅了馬蜂窩,慕容夫人勃然變色,即刻將這箋紙大卸八塊,指著慕容復高聲喝罵:“那死丫頭並非我王家骨血,是個不知來路的野種孽胎!我說了多少回要你離她遠遠的,你可放在心上?”
“母親,慎言。”慕容復著實難忍慕容夫人口出惡言,喝斷她道。“上一代的過錯,又何必遷怒到下一代的身上?”
慕容夫人卻又哪裡受得了兒子為了王語嫣頂撞她,當下語帶嘲諷地道:“好!好!原來我慕容氏養大的兒子心裡卻只偏著她王語嫣!古往今來多少君王為美色所迷,失了江山,多你一個慕容復也不算多,是不是?”
慕容復見慕容夫人神色癲狂不可理喻,已知失言,不由在心底微微一嘆,抿著唇不再發話。
“今日你能為了她忘了功課,明日便能為了她忘了你慕容氏的復國大業!我問你,你怎麼對得起你慕容家的列祖列宗,怎麼對得起你爹!”慕容夫人卻是不依不饒,只指著慕容復連聲痛罵。她原就重病在身,此時心情大起大落,才說了幾句便支撐不住,面上一陣潮紅又霎時轉為慘白,整個人搖搖欲墜幾欲暈厥。
慕容復見狀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口中言道:“母親息怒,兒子知錯。”這一句,仍舊說地平鋪直敘並無真情。
慕容夫人苦心教養他十四年,又哪裡聽不出他言詞中的敷衍。她心中愈發氣恨,揚手便是一巴掌摔了過去。哪知慕容復見這一巴掌揮來,本能地一側頭,閃開了。
古時對孝道極為看重,雖有小受大走的說法,可也絕不會如慕容復這般連一個巴掌也挨不得。是以,慕容夫人見自己這一掌落空,竟是一怔,內心已隱約感覺到她的兒子抗拒的或許並不僅僅是這一巴掌。所謂母子連心,說的便是母親在與自己的骨肉之間總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奇異感應。慕容夫人雖說被所謂的復國大業蠱惑地近乎痴狂,卻也不代表她從不曾察覺兒子與她之間的隔閡。多年來,那種疏離之感在慕容復的苦心掩飾下幾乎是不存在的。可當慕容復失去掩飾的興致,慕容夫人立時便可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好似一堵冷酷的冰牆將他們母子徹底隔絕在兩方天地。
慕容復亦知大事不妙,見慕容夫人神色倏忽數變卻始終沉吟不語,急忙一掀衣袍跪倒在地,沉聲道:“兒子知錯,甘受責罰。”
“錯?”慕容夫人忡怔著回過神來,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錯”字,含恨追問。“我問你,你錯在哪?”
慕容復想深刻檢討一番自己對復國大業的疏忽懈怠,然而話未出口又是一陣意興闌珊。只見他低頭沉默了一會,氣餒地道:“母親以為兒子錯在哪,兒子便錯在哪罷。”
慕容夫人再料不到自己的兒子竟能犟成這樣,好似她這做母親的存在的意義從來都是為了迫害他、折磨他。想到方才那幅畫作,更是怒火中燒醋意滿滿。為了一個便宜表妹就能這般用心,待你爹爹卻那般不敬。我是你的親生母親,你卻連陪我說說話也不樂意!再回想起方才見到他為王語嫣作畫時那沉靜用心的模樣,慕容夫人愈發覺得自己跑來探望兒子的舉動分外可笑,她在原地站了許久,只覺心頭窒悶好似壓了一塊巨石教她喘不過氣來。許久,她終是緩緩言道:“好!好!你給我滾去屋外跪著,沒有我的命令,不准起身!”
慕容夫人以為兒子愛惜顏面,必然會求饒,怎知他二話不說,逕自走了出去直挺挺地跪在屋外的空地上。慕容復待她這般冷淡,情願領受責罰也不願與她多言半句,慕容夫人只覺好似一盆冰水當頭澆下,直教她的心都冷透了。這六月的天氣里,她站在屋內,竟是一陣陣地發抖。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只是他將這兩個字看久了,卻恍惚覺得這一筆一划逐漸扭曲變形,幻化為“傻逼”二字冷嘲於他。
慕容:……
第4章 老媽和女友同時落水的千古難題(下)
阿朱與阿碧正是渴睡的年紀,是以直至第二日一早兩人才發現她們的公子爺竟是在庭院裡跪了一整夜。眼見兩個丫頭直如驚弓之鳥般縮在他的身側,慕容復縱使雙膝刺痛也是一陣好笑,輕撫著她們的髮辮安撫道:“公子爺做錯了事,理應受罰。此事與你們無涉,快去梳洗。”
姑蘇的姑娘一向巧嘴,偏偏阿碧是一見了慕容復便不會說話,隻眼淚汪汪地扯著慕容復的袖子不願離開。阿朱雖然只比阿碧大上一月卻是沉穩了許多,心知縱使哭天抹淚也於事無補便建言道:“公子爺,去給夫人賠個不是罷!”
“還是先換身衣裳罷,”阿碧哽咽著補上一句,“夜裡露水重,公子的衣裳都濕了……”
阿朱聞言卻不滿地睨了她一眼,好似在笑話她的天真。“夫人不讓起,說什麼也沒用!”
“那,那……”阿碧六神無主,囁嚅了半晌終是咬牙道,“我去求夫人!”說著,便起身要去見慕容夫人。天可憐見,她剛入慕容家便被慕容夫人下令重打,平日裡見了慕容夫人好比老鼠見貓。
阿朱卻也極講義氣,即刻應道:“我與你同去!”
慕容復怎能讓兩個丫頭去觸這霉頭,當即伸手拉住她們,叮囑道:“主人家的事,婢子不要過問,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阿碧卻固執己見不易說服。“夫人把阿碧買來原是為了服侍公子,照顧公子便是阿碧的本分!”
“說得好,你家公子爺沒白疼你!”阿碧的話音方落,庭院裡又傳來了包不同的聲音。只見他手搖摺扇正不緊不慢地向他們行來,待走到慕容復身前,便將手中摺扇一合,自命瀟灑地躬身一禮。“見過公子爺!”
慕容復此時猶跪在地上,他也並不尷尬,微微點頭道:“包三哥不必多禮。”
在包不同的身後,鄧百川抱著一個穿鵝黃襦裙卻散亂著頭髮,粉妝玉琢的小女童也走了過來,皺著眉道:“公子爺,母子之間本無隔夜仇。”
他懷中的小女童一見慕容復便掙紮起來,噼里啪啦地拍著鄧百川的手臂道:“放下我,快放下我!我要表哥,表哥!”這個才四歲大的小女童正是王語嫣。
鄧百川自然知道王語嫣極黏慕容復,只好將她放了下來。王語嫣方一脫困便一頭扎進了慕容復的懷中,疊聲叫道:“表哥,娘親不讓我來見你,連鄧大叔也欺負我!”
鄧百川聞言只無奈苦笑,包不同卻忙不迭地連叫冤枉。“表小姐,若非你鄧大叔,你的船可早沉了,到時成了落湯雞……”
包不同的話未說完,慕容復的面色已是一沉,厲聲喝問:“怎麼回事?”包不同得意地一揚眉,正欲開口,慕容復已阻止他,“包三哥,你不必多言。”又將王語嫣自懷中扶起,平視著的她的雙目,認真地道,“語嫣,你說。”
慕容復這般鄭重其事,王語嫣即刻一窒。隔了一會才委屈地扁扁嘴,低聲道:“娘親不准我來見表哥,語嫣一個人在家好悶,所以才讓丫頭找人送我來……表哥,語嫣不是故意不聽話……”
慕容復聞言卻是倒吸了一口冷氣,王家距燕子塢尚有一九水路,平日往來皆要行船。王語嫣身邊的丫頭幽糙也不過八歲,能找到什麼幫手?想起方才包不同言道王語嫣差點落水,他的手腳便止不住地陣陣冰涼,許久方迸出一句:“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旁人怕慕容復冷場的本事,王語嫣可不怕,只紅著眼眶像是一隻松鼠般一個勁地往慕容復懷裡拱。“表哥,語嫣以後不敢啦……”
慕容復沉著臉推她,她卻摟著慕容復的脖子不鬆手,軟綿綿地哀求:“語嫣以後一定乖乖的,表哥你別生氣了……”
慕容復被她磨地沒了脾氣,只無奈嘆道:“看來是該找時間教你鳧水了。”又摸摸她的發頂,“怎麼頭髮也不梳?”
慕容復有此一問,王語嫣即刻來了精神,橫眉怒目地向他告狀。“娘親好壞!一大早就要把語嫣關起來……”
“……所以你連頭髮都不梳就帶著丫頭跑了。”慕容復瞭然道。
王語嫣大力點頭,振振有詞地道:“正所謂小受大走,語嫣也是孝順娘親。”一邊說,一邊又自懷中掏出一柄梳子塞進慕容復手中。
慕容復聞言不由一陣無語,他分明記得原著中王語嫣這位神仙姐姐端莊乖巧不知世事,是男人的夢中女神,怎麼如今這般古靈精怪?他思緒紛紛,手上卻已自動自發地開始為王語嫣梳頭,不一會便挽好了雙角髻,手勢看起來純熟至極。
慕容復與王語嫣這般親昵,鄧百川與包不同俱是樂見其成,李青蘿的琅嬛福地中藏書頗豐,王語嫣若是嫁給慕容復,琅嬛福地便入了慕容氏名下,爭奪天下便又多了一份保障。阿朱與阿碧兩個丫頭心思單純,不懂他們的打算,只是看著眼熱罷了。可在慕容復的心中,這幾個丫頭卻並無不同,見阿朱阿碧略有黯然便道:“改日公子也幫你們梳!”
王語嫣這才注意到阿朱阿碧,她性格大方即刻笑道:“你們便是阿朱和阿碧兩位姐姐罷?表哥梳頭可比幽糙細心多了。”
阿朱與阿碧到底知道尊卑之別,連稱不敢。慕容復熟知原著,見同父異母的兩姐妹一個為主一個為仆,之後的人生際遇更是天差地別,不禁暗自心道:如段正淳這等種馬人渣當真害人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