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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正執壺倒酒的漢子聞言,不由笑看了他身邊的公子哥一眼,隨口問道:“聽這《大明》說書的人多麼?”
“這怎麼能說多呢?”哪知那小廝聞言竟即刻兩眼一瞪,挺著胸脯正色道。“那是門庭若市、人山人海啊!”說著,他又伸出手指往上一指。“便是宮中的官家,也日日在聽呢。說是以史為鑑,可知興替!”
聽到小廝提起當朝聖上,那公子哥模樣的男子卻是有些意動,不由道:“官家沖齡之年,正是愛玩的時候……”《大明》一書寫的是明朝二百七十六年的風雨變遷,有陰謀有鬥爭有變革,但要說它十分有趣引人入勝,那可真談不上。
“黃侍讀恪盡職守,便如唐時魏徵一般。官家聖明,自當納諫如流!”小廝的面上即刻浮現出一抹驕傲來。
“黃侍讀?”那公子哥奇道。
“正是蘇門四學士之首,黃魯直黃大人。”不等那小廝答話,他們身邊的另一桌客人便已插言。“兩位這是打海外回來?”他們身邊的那位中年客人本是貨商,走南闖北最是有眼力不過。他見此二人出手闊綽偏對大宋朝廷一無所知,便隱約猜到他們應是自海外歸來。
那客人有此一問,公子哥身邊的漢子即刻起身抱拳一禮。“先生好眼力!在下與舍弟走海多年,故國的消息是斷絕已久了。尤記得那時是大宋平滅西夏不久,哲宗皇帝在位,慕容相主政……”
“老黃曆了!”漢子的話音未落,那中年客人便已搖手而嘆。“先帝早逝,慕容相亦天不假年……如今是大蘇學士為首相,黃魯直大人為侍讀。聖聰明慧,尊師重道,卻是君臣相得,此乃大宋之福!”說著,他也滿臉讚賞地說起了黃庭堅的幾件軼事來。故事的內容大都是官家貪玩,懈怠功課,黃庭堅忠枕直諫,官家迷途知返。
那客人說罷,整個樓面的客人都已忍不住交口稱讚。唯有那公子哥聽了,只無奈苦笑:“少年貪玩本是天性。黃大人雖忠直剛毅,卻不免有些過猶不及了……”
哪知他話未說完,對面一桌的一名老者也肅聲道:“溺子猶如殺子,黃大人做得對啊!”
“不錯!不錯!”顯然這老丈的觀點才代表了主流民意,是以很快便有數名客人隨聲附和。“先帝少年夭亡,不正是因為當年慕容相過於溺愛麼?”
那公子哥聞言,額角竟不自覺地微微一抽。“慕容相……溺愛?”
自從大蘇學士為首相,大宋的文學愈發鼎盛。加之朝廷清明,並不堵塞言路,是以百姓在酒樓茶肆縱談國事已成常態,並不覺犯了忌諱。此時,這話題雖是由兩位海外來客引起,但大夥談論起來就顧不上他們了。
“可惜慕容相一片忠心,卻落得那般下場……”
“話也不能這麼說,若非官家意外夭亡,慕容相的病勢也不會急轉直下……他們之間的君臣情義……”
“淺薄!當年慕容相事涉謀反……”
“此案早已水落石出,慕容相諡號文忠,還待如何?”
“如何?慕容相死得冤!若當真病死,為何他張文潛偏辭了官?還有那匯通錢莊,這戶部要收回錢莊的消息都傳了好幾年了,我看哪,早晚是保不住了。倒了慕容富,肥了瘦天子啊!”
“什麼?!”聽到這,那公子爺卻是一驚,忙揚聲發問。“張……張大人辭官了?”
可惜這公子哥的問題委實太菜,抓重點的能力又實在堪憂,樓上眾位食客皆懶得理會。大夥神色鄙夷地睨了他一眼,便又投入了火熱的爭執之中。
眼見自己已被排除在話題之外,那公子哥只得向身邊伺候著的小廝相詢。“張大人乃是蘇相得意門生,怎麼就辭官了?”
事關朝廷秘辛,那小廝也不敢多嘴,只賠笑道:“小人聽聞,張大人辭官是為了全心主持《汴京時報》,旁的便不是小人能知道的了。”
那公子哥怔愣半晌,不禁幽幽一嘆,許久方道:“當年‘東坡詩會’名滿天下,不知如今是否還在?”
“自然是在的,如今已是一月一次了。盛況空前,不可錯過!”眼見話題又轉回汴京風物,小廝急忙又介紹起來。“大官人若是喜好文事,還可去恭義侯府湊湊熱鬧。”
“恭義侯府?”這一回,卻是那漢子面露好奇。
“那恭義侯正是原大理國主段譽。段侯爺喜好詩文,每旬都會在府中招待詩詞無雙的文人墨客飲宴取樂。飲宴當日,無論販夫走卒還是飽學之士,只要能對上段侯爺親擬的詩文,便可成為座上賓。”說到這,那小廝不由擠眉一笑。“段侯爺的詩文委實平平,每回出題不是天恩浩蕩便是滿堂回春。只不過蘇相與他相得,三回飲宴能有兩回列席,是以……”
那小廝的話音停地意味深長,兩名聽眾也不免微微沉默。片刻後,那公子哥忽然一推面前酒杯。他正欲起身,竟突然被身邊的漢子扯了一把,又猝不及防地跌坐了回去。
只見那漢子隨手取出一角碎銀拋給小廝,含笑道:“好了,就介紹到這罷!”說著,又一指他身側的公子哥。“再給這位大官人上一碗參湯,順順氣!”
待那小廝應聲而去,那位公子哥即刻便沉下臉來。“這參湯應正合大哥來用!”
“你覺得我該順氣,所以就先跟我賭氣了,是不是?”漢子聞言卻只輕笑著搖頭,無奈嘆道。“你呀……多思多憂、積習難改,這可如何是好?”
公子哥低頭望了面前的酒杯一陣方道:“我早說過,不該回來。”
漢子心頭一熱,沉聲道:“我拋家棄國六親斷絕,回不回來本無分別。你呢?真的不再惦記他們了麼?”
公子哥正斟酌著不知該如何答話,樓梯上卻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一會,一名穿著一身綠衫滿臉秀氣滿身溫柔的女子急匆匆地跑了上來。
見到此人,那公子哥即刻站了起來。
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竟皆無言。
良久,那公子哥忽然微微而笑,那女子卻安靜地落下淚來。見到她哭,公子哥忙習慣性地去抽身上的絹帕。哪知他尚未及上前為其拭淚,那名女子卻已一頭撲進他懷中,放聲哭道:“公子爺!”
作者有話要說:
群眾:哪來的菜鳥?
慕容:……
第179章 崇寧(二)
當天的晚膳,委實用地“萬籟此俱寂”。分明是容納了十數人的流水席面,酒菜也整治地十分精細,可大夥卻都鴉雀無聲,只一眼不錯地盯著慕容復。
慕容復下野多年竟已不再習慣這眾人矚目的場面,硬著頭皮吃了兩口終是忍無可忍地放下了筷子。
哪知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主座上的蘇軾就已關切道:“明石,可是菜色不合胃口?”
慕容復聞言,登即一愣。蘇軾為人熱情,可卻未必周到,只因他的性格便是不拘小節大而化之。
可眼下不等慕容復答話,蘇軾已然又扭頭催促妻子王閏之。“明石喜歡吃魚。不是說有條海鰻麼?還沒做好?”
“我這就是去廚房看看!”王閏之急忙起身。
王閏之話音未落,王語嫣也站了起來。“娘,還是我去看罷!媳婦還命廚房備了些江南的吃食,全是表哥少年時的口味。”
“師娘,快別忙了!”慕容復見勢頭不對,忙出言阻止。“我用這個很好!”又沉下臉來責備王語嫣。“語嫣,你湊什麼熱鬧?”
王語嫣早已為人妻為人母,可聽了慕容復的話,她卻仍如當年的那個小女孩一般微微紅了眼圈,顯然是無限的委屈。
幸虧還有蘇軾鎮得住場面。“語嫣,快去快回。我學生難得回來,自然什麼都要最好的!”
就連向來溫文謙退的蘇轍也笑道:“明石,你該明白你老師的心意。”
蘇轍一發話,蘇門四學士連同蘇軾蘇轍兩兄弟的子嗣全都一臉附和地點頭。
見此情形,慕容復也只得嘆了一聲,乖乖坐回去努力加餐飯了。
直至飯後品茗,慕容複方緩緩說起了這數年來的經歷。“南下出海之後,便一路往南,那裡有一片廣袤的大陸。當地居民崇尚野蠻尚未開化,卻是有一些產量頗高的植物種子,學生帶了些回來。”自亞洲大陸往南而行,目的地自然是南美洲。在那一片受上帝青睞的熱土上,慕容復帶回了土豆、玉米、番茄、橡膠樹等植物的種子和樹苗。當然在這個時代,這些種子還需要經數代培育才能進化成現代食物的模樣。只是這些小事,慕容復以為就不該是他的職責所在了。
在座的列位大都是外行,聽慕容復說了一番風土人情便覺意足。唯有蘇邁深知海路艱難,聽聞慕容復竟在大海的盡頭又發現了一處新大陸不由悚然動容。“大海茫茫,明石,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說起這個,連蕭峰也忍不住笑了。“多少走海一輩子的老船員都不敢走的海路,偏他要闖,還一口咬定定有陸地補給。有時候我真懷疑,他是不是早就去過哪些地方?”
蕭峰之所以還能笑,是因為頭一次走海路,無知者無畏。事實上,要帶領船隊出走海路,尤其是先前從未探索過的新海路,實乃九十九死一生。人皆有畏懼之心,大海茫茫沒有補給,一旦迷航便會死在海上。即便不曾迷航,海上航行久了,也會引發各種心理問題,使船員瘋狂思念大陸。這種情況下,慕容復哪怕是拿出了現代海圖,船員們為了保命回家也未必敢信他。無論從古至今,但凡出海跑船,皆極為強調船長的威嚴,正是因為要借這威嚴震懾人心,使船員們聽命行事不敢心生異志。否則,稍有不慎便會發生殺人奪船,或是鑿穿船底同歸於盡的事來。慕容復能帶著船員直達南美洲又安然回來,又豈止是膽大那麼簡單呢?
蘇邁聞言不由搖搖頭,正色答道:“當年我與明石出海,乃是一路西行,最遠去了歐洲大陸。近幾年,那邊也有不少色目人不遠萬里而來。只是他們的造船技藝遠不如大宋,是以人數稀少。卻是我們的瓷器、絲綢和茶葉在那邊的銷量不錯。”
“西邊是生意,南邊卻是前程。”慕容復笑著應了一句,隨手掏出一捲圖紙拋給了蘇邁。“這是往南美洲的海圖。那邊雖沒有生意,卻有無數無主的土地和豐富的物產。”
蘇邁接過圖紙,忍不住挑了挑眉。“你這是不打算插手了?”
“在新大陸登基為帝?”慕容復滿是無趣地搖頭而笑,將目光投向了蘇軾。“老師,那是一塊需要以一國之力去開發的土地。當然,投入雖大,回報也是一本萬利。學生以為,可以放在大宋中興的百年大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