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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慕容復忽然呢喃著道:“這個時候,順風鏢局不應該盤帳麼?”
“帳本他們是做好了,”喬峰答道,“所以我這不是來請你了麼?”
慕容復聞言差點從房頂上滾下去,他即刻撐起身體崩潰地道:“大哥!就算你是我大哥,你也不能這麼使喚我吧?”丐幫人多勢眾,順風鏢局的堂口在大宋境內不知開了多少家。如今大宋百姓但凡有書信或貨物付運,必然要尋順風鏢局。然而丐幫的買賣雖說做得好,帳目卻是一團亂麻,直至去年喬峰親自尋到慕容復。慕容復帶了二十名會計整整做了三個月的帳,這才將自元祐二年順風鏢局開張以來的帳目如數釐清。
見到慕容複眼底的一抹暗青,喬峰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他本人實不耐煩與那些數字打交代,因而只能厚著臉皮握著慕容復的手道:“我也知你貴人事忙,咱們丐幫之中也有你留下的人才,眼下只請你派個經驗老道的人去主持局面即可。”
喬峰把姿態放得這般低,慕容復也不好意思了,當下笑道:“這點小事,大哥何必與我說,吩咐包不同一句也就是了。”
喬峰望了慕容復一陣,又拽了他一把。“再躺一會,我看你真是累狠了。”
慕容復從善如流順勢躺下,輕聲道:“過了這一關就好了……只要過了這一關……”
“五月的時候,咱們丐幫在洛陽有個百花會……”喬峰卻不願慕容復始終為政局犯愁,只輕聲岔開話題。“我這丐幫幫主親自來請你,慕容公子可不能不賞臉啊!”
自從認識了喬峰,慕容復早不知將與其有關的原著劇情翻來覆去想過多少回。此時心思稍稍一轉,便已意識到這莫約便是馬夫人出場的時候。只是不知這只需輕輕鬆鬆往那黃芍藥旁一站,天下英雄豪傑便都忍不住要看上兩眼的馬夫人,姿色究竟如何過人?想到這,慕容復即刻應了下來。“既是大哥相邀,小弟自然無有不從。”
喬峰自己都對那勞什子的百花會毫無興趣,來請慕容復也不過是想他能散散心。此時見慕容復應地慡快,他亦是心中一寬,不由勸道:“慕容,來日方長。縱使朝局因呂司空一時受挫,咱們也可慢慢籌謀。”
“大哥放心,”哪知慕容復聞言竟是一聲嗤笑,緩緩道。“我不會輸!無論呂司空在太皇太后面前說了什麼……我也一定不會輸!”
慕容復這一句“不會輸”是那般地狠戾,令喬峰也不禁凜然心驚。他急忙側目嚮慕容復望去,卻見他不知何時竟已依偎在自己的身邊沉沉睡去。
元祐五年二月中,呂公著在見過太皇太后的第三日與世長辭。如此股肱之臣撒手西去,太皇太后心痛不已,竟忍不住在朝堂上當著朝廷諸公的面泣道:“邦國不幸,司馬相公既亡,呂司空復逝。”
太皇太后這般悲痛蘇軾只能放下才寫了半截的自辯奏章,先上另一份奏章撫慰太皇太后。當然,奏章上也免不得寫幾首新詞安慰粉絲。然而,蘇軾閒著卻不代表朔黨也會閒著。呂公著才死了沒幾日,朔黨中人王岩叟、傅堯俞再上奏章彈劾蘇軾,並懇求太皇太后不要再被蘇軾所欺,應將彈劾蘇軾的奏章移交門下省處置。門下省掌出納帝命、相禮儀,是諫官群聚的地方。這個時候能在門下省主持局面的左諫議大夫正是早先上疏彈劾蘇軾的梁燾。可以說,太皇太后倘若納諫將此事移交門下省,第二次的烏台詩案就要開始了。這一回,聽了呂公著遺言的太皇太后態度也不如以往那般堅決,而是請來了左相呂大防商議對策。
呂大防不愧是蘇軾的老朋友,當即答道:“蘇軾終究貴為右相,自當有右相的體面。太皇太后應該讓他自行反省,決定自己是否仍留在朝廷為官。”
這消息傳到蘇軾的耳中,他不由幽幽一嘆,另起一本奏章,請求太皇太后將他外放。
哪知這奏章墨跡未乾,慕容復便已劈手將其奪下,撕地粉碎。“老師,自古以來只有貶官的宰相,沒有外放的宰相。辭官罷!”
“這是為何?”慕容復說罷,秦觀竟第一個跳了出來。“趙挺之空口白話無憑無據,咱們就這麼認輸了麼?公道何在?”
“公道?”回應他的是慕容復的一聲冷笑,“朝堂之上講究的從來都不是公道,而是強權!如今我們兵敗如山倒,與其賴著官身苟延殘喘,不如辭官求去自在瀟灑。”
這“自在瀟灑”這個字終是打動了蘇軾,只見他眉間微涌闔目長嘆:“我以為,微仲知我……微仲知我……”
慕容復知道,蘇軾被沈括背叛,那是歷史使然與他無關。可如今蘇軾與呂大防的友誼破裂,卻是全因他而起。他心中愧疚萬分,當即單膝跪下,扶著蘇軾的胳膊緩緩道:“老師,政治與私交無關、政治與人品亦無關!政治……一向如此。”
蘇軾見慕容復與他一般悲痛,想起當年慕容復為他苦心籌謀左相之位,可他卻自行反水支持呂大防,登時滿心慚愧。只見他緊緊抓著慕容復的手腕,堅定地道:“明石,你要留下!國事至此,你要留下!”
“我留下!”慕容復趕忙點頭應道,“老師放心,終有一日,學生會為老師靖平朝堂報仇雪恨。到那時,再請老師出山主持局面!”
蘇軾並非醉心權術之人,聽慕容復這麼說也只是黯然一笑,嘆息著道:“為師多年不曾回眉州老家,如今也該回去了……”
“不,老師不該走!”慕容復卻不同意蘇軾離開京城,“東坡閣與東坡詩會都還少不了老師。老師縱然不再為官,能以東坡閣與東坡詩會為平台,培育後進也是好的。”
“這……”慕容復有此提議,蘇軾當下一怔。所謂辭官歸故里,蘇軾的確不曾想過還要留在京城。“東坡閣你早已派人打理,為師幫不上什麼忙。至於詩會……如今卻是談論如何理政遠比談論如何作詩更多……”
“所以才更需要老師!”慕容復笑道,“老師治政經驗豐富,那些新科士子放下書本一無是處,縱使外放為官也只會為胥吏所欺。只有先由老師教會了他們如何為官,他們才能造福百姓啊!更何況,‘東坡酒’的收益這般高,老師難道還擔心汴京居、大不易麼?”
慕容復此言一出,蘇軾不由哈哈而笑,只拍著慕容復的額頭連聲道:“從汝,從汝!”
出得門來,始終保持沉默的黃庭堅終於低聲道:“是我與老師想地太簡單……”
慕容復搖搖頭,輕聲道:“師兄沒有看錯人,呂大防的確是個君子。”至少呂大防一言保全了蘇軾不用再去大牢走一遭。“只是這朝堂上,君子向來鬥不過小人。我等明知老師清白,可有人彈劾他,為自證清白他還要辭官。然而如王珪、鄧綰之流,‘笑罵從汝,好官須我為之。’,誰又能奈何得了他?師兄以為呂大防贏了嗎?我告訴你,他也不過是個棋子!”歷史上,劉摯借呂公著、呂大防的威勢掐走了洛黨與蜀黨,接下來就將矛頭指向了呂大防。這位始終沒有說話的好人在“朔黨納粹”最後向他而來的時候,便再也沒有人為他說話了。
黃庭堅不由又是一嘆,固執地道:“然則我始終堅持,《汴京時報》應言為民聲,不應該拿來當做黨爭的工具。”
慕容復亦知要說服他們這些古君子,僅憑這點刺激是痴心妄想,是以只笑道:“那麼我也坦白告訴師兄,能永遠不錯的,永遠都只是在野黨!”說完這句,慕容復再不看四學士一眼,兀自負著手走了出去。
此後,蘇軾在短短的一個月內連上了六份奏章,請求辭官。太皇太后眼見蘇軾去意已決,而他又應允留在京城長住,終是答應了下來。《汴京時報》在第一時間報導了這個消息,並以整整兩個版面回顧了蘇軾的為官生涯。嘉佑二年的進士,三年京察入第三等為百年第一,仁宗皇帝金口玉言宰執之才。為官以來曾在鳳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黃州、汝州等地任職,任上抗洪滅蝗,賑貧救孤、向化百姓、政績極佳。出任右相後,與其弟蘇轍合作治理黃河、改革會計制度;在新黨與舊黨之間取得平衡,力保被百姓視為善法的“免役法”、“保甲法”、“方田法”,並改革執行有瑕疵的“市易法”,為朝廷增長稅賦收入。這樣一位有才幹憐百姓的好官離去,汴京百姓不由大為傷痛,直罵朝廷不識人才。
蘇軾辭官求去,右相一職自然出缺。呂大防提議由門下侍郎劉摯接任右相,太皇太后卻是看中了時任知樞密使事的范純仁。然而范純仁看看蘇軾的下場,再瞧瞧劉摯虎視眈眈的眼神,心中便是一陣默然,藉口自己並非經科舉出身、出仕以來又無大功績固辭之。由此,劉摯終於如願以償榮登相位。而就在朝堂上的朔黨們慶祝勝利的同時,小皇帝卻悄悄換上了平民的衣衫,跟著慕容復一同離宮去見識那名滿天下的“東坡詩會”。
作者有話要說:
黃庭堅:哪怕搞政治,我也要當個君子!
慕容復:既然搞政治,就別想著當君子!
第89章 混戰(五)
“東坡詩會”起源於元祐元年,慕容復在汴京郊外置業為蘇軾的起復入朝舉辦接風宴。慕容復離京後,這處別業歸蘇軾所有。蘇軾向來好客,三不五時便邀請上好友親朋去別業飲酒作樂。只因大夥皆是文人,宴席上便免不得做詩為興。時日一長,不少學子與百姓皆慕名而來共同參與這樁風雅之事,“東坡詩會”由此聲名鵲起。到了元祐三年,慕容復返京,又發起辯論會,經常以治政期間遇到的行政難題進行辯論,引發眾人評議,由此更吸引了不少朝堂職官的目光。直至今日,這二月一輪的“東坡詩會”早已成為汴京城中的又一流行風向標,每當詩會開始,不但官員士子紛紛參與,便是附近百姓也扶老攜幼趕來旁聽,熱鬧程度比廟會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皇帝在諸葛正我與慕容復的二人的陪同下來到這處別業,一路上已見了不少走街串巷的貨郎兜售各色商品與零嘴,又有三五成群的學子、百姓匆匆而至急著搶占前排的好位置。小皇帝見此情形不由哂笑道:“學士這般受人愛戴,當真教人羨慕。”
慕容復聞言只是微微而笑,隨口應道:“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百姓們向善好學,原是心慕官家啊!”
慕容復這麼會說話,小皇帝更是心花怒放。遠遠見到黃庭堅聞訊趕來招呼,他竟饒有興致地上前一步,主動施禮道:“魯直兄,多日不見,風采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