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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正我是早習慣了慕容復這腦殘粉的心態,對他樂在其中的神情視而不見,只盡心提醒道:“不善謀己身也就罷了,既然要當右相,總要實至名歸,可不能輕易被人架空了。好比這一回,朝野內外不知有多少官員士子為程頤鼓吹,若非你的報紙,他當右相的呼聲本是最高。可蘇學士那邊,連為他上疏說話的官員都屈指可數。”
慕容復聞言即刻挑眉笑道:“大統領這是在教我結黨自重?你放心,我早有安排。待我離京,我在城郊置的山莊就留給老師當別業。日後,三月一小宴五月一大宴,逢年過節都邀約朝廷官員名流士子談詩品畫論道問政。天長日久,不黨自黨。大統領,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話大統領就不愛聽!”諸葛正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正色道。“慕容大人,在下已授了六扇門大統領的職銜,監察百官便是職責所在。在下雖受蜀黨恩惠,但若是日後蜀黨成員貪贓枉法,在下一樣會秉公辦理,這就有言在先了。”
諸葛正我如此鄭重其事,慕容復也跟著拱手一禮,坦然道:“正該如此!你我之間雖有私交,但國法不容踐踏。大統領身居要職,該為官家與天下百姓負責,他日蜀黨下上若有不法之事,大統領不必容情!”
兩人再度達成共識,不由相視一笑,同時舉杯將自己面前的清茶一飲而盡。
百姓與士子們對右相候選人的評論很快經由朝中大臣的上疏上達天聽,這日下朝後高太后私下將文彥博、呂公著二人留了下來,商談拜右相之事。
“之前為了拜相之事鬧地滿城風雨,仿佛不拜程頤為相,這大宋國祚就要斷絕。如今看來,程夫子名聲雖隆卻不善實務,也就不必再提了。至於另外的四位大人,各個才德相匹,不知二位愛卿有何高見?”太皇太后手邊擺著一份《汴京時報》神清氣慡地問道。
程頤自從任了崇政殿說書一職後便每以師道自居,不但死死管束著小皇帝,連對高太后也一樣指指點點,認為高太后不能在小皇帝生病時獨自臨朝問政。接著,他又開口抨擊國子監條例制度、對朝廷政事及各部官員說長道短,把滿朝上下都得罪了遍。如今見程頤出局,何止是高太后一人高興,朝堂上下幾乎人人都覺心頭吹過了一縷清風。
高太后有此一問,文彥博與呂公著立時明白,高太后是打算有所決斷了。文彥博官至平章軍國重事,德高望重,自然首先由他說話。只見他沉吟了一陣,緩緩道:“稟太皇太后,微仲與堯夫俱是老成謀國之人,子瞻才幹卓越政績突出亦是俊彥。”至於劉摯,文彥博聽聞他近日與御史楊畏頗為親近。楊畏此人雖有才辯卻嗜好縱橫學,慣於見風使舵又好功名富貴,文彥博頗有不齒。
到了文彥博這般地位,他不做評價已是一種評價。高太后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向了呂公著。
呂公著上前一步,斬釘截鐵地道:“太皇太后,依微臣之見,蘇子瞻更加適合。”
高太后深知呂公著為人沉默寡言,但言必有中,不由坐直了身子,正色問道:“為何?”
“臣已老邁,微仲與堯夫也有六十了,縱然此二人為相,想必操勞不了多久啦。與其讓一群老人占據要職,不若及早提拔新晉悉心培養。由蘇子瞻邊學邊做,臣等從旁指點,來日也好避免人才斷層難以為繼。”呂公著沉聲道。
呂公著此言一出,文彥博亦勃然變色,忙躬身道:“太皇太后,呂相所言甚是!今日我等培養蘇子瞻,日後蘇子瞻再培養他人。如此綿延不絕,方是大道。”呂公著的話實則揭示了一個極為重要的道理,即人才梯隊建設。唯有各級人才源源不絕,才能使得政事貫徹始終,不至人亡政息。此時此刻,文彥博不禁想到了他的老朋友韓琦。前宰相韓琦三朝為相、策立兩帝,為臣子他已做到了極致。但另一方面,也正是因為他的強勢,使得很多有前途的臣子再無歷練出頭之日。待他辭相,年輕的神宗皇帝手上無人可用,胡亂拜了王安石為副相,以致朝政烏煙瘴氣。
有文彥博一言提醒,高太后也明白了過來,嘆服道:“呂相公深謀遠慮,實乃國家之幸。”
呂公著急忙躬身一禮,連稱不敢。事實上,若非慕容復提醒,他也想不到人才梯隊建設的問題。慕容復於政務這般老辣實乃天授,他日由蘇子瞻培養出來的新宰相必然是他這個學生。只是慕容復這般年輕,這中間又該由誰來接手呢?想到這,呂公著不由暗自發愁,見識了慕容復的眼界謀略,再看朝堂諸公他不免感覺人才難得。再轉念一想,這該是慕容復自己操心的事,他不禁又自失一笑,心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數日後,朝廷頒下詔書拜蘇軾為尚書右僕射。自此,蘇軾創造了一個空前的奇蹟,在短短兩年之內,從一名沒有編制的民兵副隊長步步高升直至一國總理。右相之職花落蘇軾實乃爆冷,不但在朝中勢力極大的劉摯不敢置信、在士林中名氣極響的程頤不敢相信,便是連蘇軾本人也不能相信。蘇軾自知在朝中根基不穩,不容於新黨又不容於舊黨,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何最後竟是自己得了右相之位。他一頭霧水地拜謝了官家與太皇太后,回到家中將這消息與自己的家人和學生分享,又迫不及待地吐露了心中疑惑。
他的妻子王閏之只是溫柔以對,並不因丈夫驟得高位而欣喜忘形。無論蘇軾在官場上是否得意,這都不會影響她對丈夫的一片深情。
弟弟蘇轍實在不放心蘇軾這個大嘴巴,再次不厭其煩地提醒道:“兄長既為右相,日後更當謹言慎行。”
蘇軾做了一個無奈又順從的表情,轉頭望向他的幾個弟子。蘇門四學士今日群聚慕容府,他們與慕容復相處已久逐漸了解他的實力並信服他的能力,心中已隱隱視這小師弟為馬首,此時便也有志一同地望向他,等著他的回答。
慕容復笑道:“老師,當年荊公決意變法,罔顧民意,遺禍無窮;而溫公立志盡廢新法,同樣罔顧民意,是以天下人人反對。如今朝廷拜老師為右相,想來是已然明白治大國如烹小鮮,當不急不躁緩緩而變的道理。”
“不錯!這天下哪有一無弊端的制度?關鍵,還是要看如何施行啊!”蘇軾感慨道。
“老師既已拜相,正該以天下為己任。無論是荊公之法抑或溫公之見,都該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致君堯舜上,再使民風淳。”慕容復又道。
蘇軾瞬間挺了挺胸膛,慷慨道:“為師自當經世濟民,鞠躬盡瘁!”
秦觀見狀無奈地瞥了身側的張耒一眼,輕聲道:“我早說了,還是明石最能哄老師開心。”幾句話就讓他忘了深究這個宰相究竟如何而來。
張耒半張著口,半晌,僵硬地點了點頭。隨後,黃庭堅與晁補之也跟著默默地點了點頭。
卻是蘇軾仍意猶未盡,再度問起了慕容復的去向。“為師聽聞吏部新的調令已下來了?”
“正是,”慕容復回道,“正要回稟老師,學生不日便將啟程前往西平赴任。學生不在京城,老師再留在慕容府未免遭人話柄,好在老師的府邸業已裝修完工,老師隨時都能搬去入住。至於我這府邸……”他四下環視了一遍蘇門四學子,“諸位師兄但住無妨,只是麻煩黃師兄為我照料一二。”
京城房價高昂,黃庭堅等四人又不願收慕容復贈送的宅院,是以至今仍留居慕容府。慕容復有這小小要求,黃庭堅即刻道:“師弟放心。”
卻是蘇軾急道:“怎麼是西平?我明明說的是上海!”西平地處蘭州以西,長年在西夏治下。直至元豐五年李憲收復蘭州,夏軍難守西平,這才退守西涼府。然而西平地處偏僻與夏國、吐蕃相鄰,當地又多有異族雜處,這個地方於大宋而言本是名復未復。而慕容復將自己海運生意的據點定在上海,蘇軾以為只有去了那裡,他才是龍歸大海如魚得水。
去西夏防線本是我自己的意思,不過把我送去西平,應是痛失右相之位的劉摯在泄憤了。慕容復輕輕一笑,只道:“老師,西平既已重歸大宋治下,學生去赴任也是正理。老師不可再為學生爭執,以免天下人非議老師濫用私權任人唯親。”
蘇軾剛起了這個念頭就被慕容復打消,不由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反而是慕容復一臉坦然地道:“學生官職低微,留在朝堂也不足道。不若離京赴任,治一地則使一地靖寧富庶。然後以小至大,逐步落實老師的政策,改善百姓的生活。屆時,老師居於內而學生居於外,內外呼應,則大事可成!”
慕容復有此說法,蘇軾再無可辯駁,許久方長嘆道:“終究是為師連累了你。”蘇軾雖對黨同伐異陰謀詭計打擊報復不屑一顧,但他卻實在不是個蠢人。
“老師何出此言?”慕容復誠摯道,“若非老師,學生至今仍渾渾噩噩虛擲光陰。今後學生在地方若有幾分功績,皆因老師教導有方。唯一可憾者,日後拜讀老師新作總要晚上數月了……”
“說起來,昨日我寫了一首新詞……”慕容復有此一嘆,蘇軾登時滿臉興奮地提起了他的最新作品。
眼見之後的談話進入垃圾時間,歷史上留下赫赫大名的蘇門四學士不由彼此互視一眼,慘然而笑,心道:看來這最受老師寵愛的弟子的位置,我是永遠不必再爭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呂大防,字微仲。范純仁,字堯夫。
注2:西平縣的具體位置大約是在現在的西寧。
慕容:總算從國史院這個坑死人的地方爬出來了。
蘇軾:徒弟,為師捨不得你!
慕容:老師,學生也捨不得您!
蘇門四學士:……
第68章 啟程
鑑於北宋時期糟糕的交通水準,吏部給了慕容復足夠寬裕的時間前往西平,而這也使得他有充足的時間來安頓京城裡的一切事務。
在離開京城前,慕容復首先要做的一件事便是帶著蘇門四學士同去拜會《汴京時報》的主編。馬車一路來到相國寺附近在一處遠離人群的宅院前停了下來,待五人自馬車上下來,黃庭堅一抬頭便見到一塊有寫著“汴京時報編輯部”幾個大字的簇新門牌懸在大門左側。
“這裡便是《汴京時報》的主址所在,相國寺附近人流如織,把地方選在這是為了方便別人來投稿。哦,忘了告訴幾位師兄,《汴京時報》自上一期開始便正式接受各方投稿,稿費從優。”慕容復一邊說,一邊將幾人引了進去。幾人走馬觀花地將整個編輯部的布局都看了一遍後終於來到了主編辦公室。
主編辦公室內已有十多名青年士子恭候,見到黃庭堅出現,他們一起拱手道:“見過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