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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率先發問,大夥的膽氣都足了,這便七嘴八舌地附和起來。有的抱怨:“今夜已經只有稀粥了!”;有的驚懼:“劉殿直可是掌管糧糙的啊!”;有的擔憂:“若是夏軍趁機偷襲……”

    眼見群情洶湧,慕容復急忙伸手在半空中壓了壓,示意大夥安靜。“糧糙一事,在下同樣一無所知。只是如今雪如鵝毛道路難行,這運送糧糙的隊伍遲了一日半日,想必也是有的。”慕容復的話音並不高,可卻因為包含內勁的緣故準確地送到了每個人的耳中。“咱們鄜延軍一路連戰連捷,靠的是將士用命上下一心。如今我等身在險地,更不可自亂陣腳。種經略深謀遠慮,若是真有不妥定會早做打算,大夥儘管放心。”

    將士們各個都是久經沙場,如何不知慕容復說的是正理,只是事到臨頭總難免焦躁不安。聽慕容復這般所言,眾人靜默了一會,忽而又有人高聲發問:“劉殿直私自脫逃,是不是因為咱們的糧道給夏軍斷了?”

    慕容復聞言即刻做出驚疑之色,只道:“這話從何說起?這等不具不實的謠言豈能輕信?”說著,他向公冶乾一招手,示意他將那密探帶出來示眾。“劉殿直私自脫逃乃因其私通西夏邊商販賣戰利品教經略知道,怕經略治他的罪呢。在下方才便是奉經略之命前去捉拿這西夏邊商,如今人贓並獲,也好令劉歸仁無話可說!”

    慕容復說罷,公冶乾便配合地將那密探的髮髻用力一扯,露出他那張十分醒目的異族臉孔來。眾將士見狀同時“哦”了一聲,這氣氛登時鬆動了許多。

    慕容復見這緊張的情勢緩解便也跟著微微一笑,他知自己人微言輕是以也不勸他們退下,只管帶著那密探進入了軍帳。

    軍帳之內,劉歸仁正痛哭流涕地對著種諤苦苦哀求。“經略,我軍糧糙僅夠支撐兩日,小人是急昏了頭了,這才起意點兵去接應押糧車隊……小人辦事糊塗,可小人並非有心脫逃,小人冤枉啊!”

    劉歸仁這話無疑倒黑為白,他久在軍中與眾將領們十分熟識,總有幾人為他美言,反而將喬峰這個無根無底的江湖客逼得十分尷尬。喬峰雖說行事穩妥,可也畢竟是頭一回在這官場歷練,如何見過這等說哭就哭顛倒黑白的本事,竟是立時愣在當場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喬峰不說話,卻不代表劉歸仁身邊的親信也不會說話,只見他們一個個梗著脖子氣沖牛斗地道:“經略,這喬峰好生無禮!殿直與我等商量點兵接應押糧車隊,他忽然闖進來,提拳就打!經略,他一個小小的陪戎副尉,以下犯上目無尊長,我等冤枉啊!”

    種諤看看劉歸仁又看看喬峰,沉吟著道:“喬副尉,你可有話說?”

    喬峰安撫地向立在他身側的种師道微微一笑,上前問道:“敢問劉殿直,今夜之前在下可曾與你有何瓜葛?”

    喬峰話音方落,劉歸仁立時目瞪口呆。這喬峰原是在江湖打滾與官場全不相干,來鄜延軍只為慷慨報國。平日裡,喬峰在前軍衝鋒陷陣,劉歸仁在後軍打點糧糙,莫說“瓜葛”,便是連話也不曾說上幾句啊。喬峰與劉歸仁既是無冤無仇,又怎會平白無故陷害於他?劉歸仁窒了窒,忽而恨聲道:“你說我勾結夏人、臨陣脫逃、動搖軍心,證據呢?”

    “證據在這!”他話音方落,慕容復便已將那昏迷的密探丟在他的腳下。見到這個本該遠走高飛的邊商出現在此,劉歸仁頓時面如死灰。慕容復卻與喬峰相視一笑,上前將自那密探身上搜出的一塊銘牌遞給種諤。“經略,此人是西夏一品堂的人。”

    “什麼?”劉歸仁登時魂飛魄散,瘋了似的高聲大喊。“經略,小人不知啊!小人不知啊!”只是這個時候卻再無人理會他,不一會,便有種諤的親兵上前將他與他的親信一同堵了嘴暫且拖了下去等候處置。

    劉歸仁通敵之事種諤早聽喬峰稟報,此時見慕容復拿出了證據也並不十分意外。只見他的手指在那鐵製銘牌上輕輕一抹,凝聲道:“夏人的爪子伸得夠長啊!”

    慕容復卻不接話,只道:“經略,如今要緊的不是這一品堂,而是糧糙。”

    種諤瞭然嘆道:“你仍是要我退兵?”種諤老於戰陣,哪裡會不知道今日若非喬峰與慕容復擒下劉歸仁,只怕整個鄜延軍都已隨著劉歸仁這個貪生怕死的蠢物潰逃。

    慕容復點頭道:“我知經略聽得生厭,只是如今大雪連天我軍的糧糙無法支撐,再這麼下去,不等夏人來攻,我們自己就要先潰了。”

    這一回,種諤再沒有大怒著將慕容復趕出去。事實上在喬峰未帶著劉歸仁來之前,種諤便已在軍帳中與眾將領商討如何應對這困局,支持暫且退兵待援的不在少數。只是兩軍對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此時退兵,鄜延軍這一路的伐夏之戰可就輸了一半了。“行百里者,半九十。”種諤無力嘆道。伐夏五路,李憲固守蘭州止步不前,王中正託庇在他身後只能打打順風仗,高遵裕外戚身份不通軍事,種諤自己明白此時一退就是回天乏術,不由滿腹憂愁。

    慕容復唯恐他仍不願退兵,待高遵裕靈州戰敗,鄜延軍被斷了後路屆時死傷更重,這便小心翼翼地勸了一句:“經略,靈州乃西夏中腹,我等與高遵裕匯合攻取靈州,此戰未必沒有轉圜。”

    慕容復此言一出,種諤即刻抬頭看了他一眼,許久方道:“如此人才,怎得偏偏心性仁弱見不得血?”

    慕容復不知種諤話中深意,只當他仍不滿自己不願上陣拼殺。他不願因此與種諤頂撞,乾脆跳過了這個話題,又問道:“種經略,這密探不知如何處置?”

    “殺了便是!”種諤皺眉道。

    慕容復早知他會這麼說,宋時對情報戰向來不甚重視,以致政事堂泄密竟成常態。只是這密探牽連到西夏一品堂便是牽連到原著戲份,慕容復自然很有興趣打探一二。“不如交給在下,說不定還能打聽出什麼來。”

    一個西夏密探的生死自然不在種諤心上,他揮揮手,舉步向外走去。出得軍帳,見到眾將士俱是惴惴不安地望著自己,他只負手高喝:“都呆這做甚?再不滾,小心軍法治你們!”有種諤一言,眾人頓作鳥獸散,一場動亂立時消弭。

    翌日傍晚,風雪方停。厚重的積雪讓這天地都裹上了厚厚的銀妝,幾乎教人難分南北。種諤藉口道路難行決議領兵退回夏州,徐圖後計。

    作者有話要說:喬峰:敢問劉殿直,今夜之前在下可曾與你有何瓜葛?

    劉歸仁:臥槽!這個時候,你難道不該大叫冤枉麼?

    慕容:呵呵!

    第27章 不可得罪的慕容公子(上)

    種諤退兵後不久,伐夏之戰情勢急轉直下。因夏人收縮防禦的策略布置得當,深入敵軍腹地的宋軍後勤輜重屢遭襲擊,各路宋軍因後勤不繼而敗退,損失十分慘重。十一月末,高遵裕所率環慶、涇遠在靈州遭遇大敗。宋軍五路合圍之勢被破,幾路大軍只得一退再退。伐夏之初,宋軍原定計劃乃是五路大軍合於橫山消滅西夏,可最終在軍事上取得的成果卻僅僅只是占領了銀、石、夏、宥諸州和橫山北側一些軍事要點。

    然而,軍事上的失利直接導致了外交上的弱勢。元豐五年正旦,大遼皇帝耶律洪基遣蕭福全等來汴京名為朝賀,實際卻是譴責大宋違背慶曆和議無端挑起戰爭,並暗示倘若宋軍不退兵,遼國亦不憚起兵為西夏張目。大宋迫於遼國壓力,又無奈歸還了占領西夏的部分土地。自此,宋軍的伐夏之戰實際已以失敗而告終。

    戰役結束之後,自然是論功行賞。種諤右遷鳳州團練使,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种師道官授左班殿直,喬峰晉仁勇副尉,慕容復也因照顧傷員得力增補鳳州助教。值得一提的是,喬峰的仁勇副尉乃是正九品的武散官,慕容復的鳳州助教卻是從九品的職官。慕容復雖說比喬峰低了半品,可根據宋朝官制,文官天然比武官高半級,職官比散官高半級,因此這兩人的地位應是不相上下。可如今兩人俱身在軍中,卻是喬峰比慕容復更得重用。然而說到底,無論文官武官、職官散官,終究也不過是九品芝麻官。

    元豐五年的正旦,慕容復是在米脂度過的。正旦之後,延州知州沈括到訪。沈括是宋時歷史上百科全書式的科學家,由他所著的科學經典《夢溪筆談》被譽為中國科學史上的里程碑。在學術上,沈括的確無愧於他的科學家之名,他為人好學善於動手動腦,並且沒有任何知識視野上的偏狹,正是由於他的記錄,中國古代的不少技術發明得以傳承。然而,沈括在學術上的成就卻並不能掩蓋其在道德操守方面的缺陷。可以說,在政治上沈括非但不偉大,反而是一個見風使舵的小人、捕風捉影的高手。沈括與王安石本是世交,王安石主張變法圖強,他曾極力為王安石鼓吹。然而,一旦變法失敗王安石下野,他又翻臉無情對王安石落井下石。為此,王安石曾評價沈括道:“沈括小人,不可親近。”而比王安石更倒霉的,是蘇軾。沈括與蘇軾本是好友,可沈括卻以“與軾論舊”為名將蘇軾的新作抄錄到手,將其中可以曲解為誹謗君父諷刺變法的詩句呈報給了宋神宗,一手掀起了差點讓蘇軾丟了性命的烏台詩案。沈括這樣的為人自然為時人所不齒,以至於在他死後既沒人給他建碑也沒人為他寫墓志銘,史書上也沒有單獨的列傳,無論生前死後都痛遭非議無人敢與其為伍。

    這一回,沈括造訪鄜延軍乃因慕容復救治傷員的方法引起了他的關注,希望能夠詳加了解並且做一記錄。然而,慕容復卻是蘇軾的腦殘粉。對於這樣一個曾經喪心病狂陷害過自己偶像的小人,慕容復自認沒有出手取他性命已是對其最大的寬仁。至於傳道授業解惑,沈括未免也想得太美了。基於這樣的心態,慕容復在沈括表明來意之後便將其送去了傷兵營,美名其曰實踐出真知,而他本人則跑去審訊那西夏密探。

    沈括的為人,在官場上也算是人盡皆知。種諤不願與沈括牽連太深,以免遭他反咬,是以這幾日看他在傷兵營里亂撞也只裝作不知。有種諤這個鄜延道總管範例在前,整個鄜延軍上下皆十分默契地將沈括視作隱形。唯有喬峰這個官場新手不知深淺,去尋慕容復為沈括說情。

    慕容復聽喬峰絮絮叨叨地誇讚沈括平易近人勤學好問,要求慕容復為了宋軍們日後能得到更好的照料降低將士們的死亡率將他照料傷員的經驗說與沈括,不由一陣默然。此時此刻,慕容復感嘆的不是喬峰的熱情單純,卻是他的眼力見識,即便也許他本人也未必有所覺。《左傳》中曾提及“三不朽”,指的是立德、立功、立言。從古至今,多少文人墨客致力於著書立傳,目的便是要將自己的思想流傳下去,成就“立言”。喬峰重視沈括前來記載護理工作,於他,只是希望能夠通過沈括將這護理方法傳播給各路宋軍。可在慕容復看來,這無疑也是“立言”,通過沈括的記載,這超越時代的護理方法不但能在現時傳播,更重要是能夠造福後代,甚而改變中國古代的醫學發展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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