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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不清就不要洗!公子爺,咱們回燕子塢、回上海鎮、哪怕是去海外,重振旗鼓,反了他娘的!”包不同恨聲叫道。
這一回,連泰山與阿碧都在點頭。
可慕容復卻是微微而笑,語調低微地緩緩答道:“包三哥,我們在上海鎮與海外的勢力,幾年前我就已給了蘇邁了。”當年慕容復曾親口答應給蘇軾能克敵制勝的殺手鐧,比起虛無縹緲的復國之說,唯有真正的實力才算得上是合格的殺手鐧。“我不能走,我一走便坐實了罪名。朝堂上蜀黨一系的官員、老師,還有語嫣,他們沒一個能保全性命!而這些年來我所主持的一切改革,都會化為泡影!”
“公子爺還年輕,有朝一日公子爺登基為帝,再行改革……”包不同又勸。
“不同!”慕容復仍微笑搖頭,“包三哥,有些先例是不能開的。”慕容復因改革而聲名鵲起登上相位,倘若他果然起兵謀逆,那麼日後無論成敗,後世之人皆不敢再提“改革”二字。只因,改革便意味著你有謀逆之心!
包不同跟隨慕容復大半生,如果說當年他還天真爛漫,輕易被慕容復“積功上進、黃袍加身”的大餅所忽悠。那麼多年過去,他早已從慕容復的行動之中隱隱猜到,公子爺莫約並不曾真正想過要復國。只是包不同出於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始終裝作不知。可到了此時此刻,他再無法自欺欺人。“卻原來……公子爺從未想過要興復大燕麼?”
慕容復一臉歉疚地望著包不同,低聲道:“對不住了,包三哥。復官任性妄為,騙了你們這麼多年!”
包不同堂堂七尺男兒,便是斧鉞加身也面不改容。可到這個時候,他卻像個孩子似地嚎啕大哭。“公子爺,縱然你要當趙家忠臣,也不用把命賠上啊!”
慕容複本能地想答一句“我並非忠于姓趙的”,可忽然又覺得意興闌珊便只隨口安撫道:“官家雖拿了我,可想坐實我的罪名卻並不容易。”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這一次,連阿碧也哭喊起來。“公子爺,你快走!快走啊!”
哪知慕容復竟正色道:“按照本朝律例,謀逆大罪當交由大理寺問審。大理寺卿范純粹持重公正,雖非蜀黨,但想來……”
“禁軍之內亦有死牢!趙煦小兒既抓了公子爺,又豈會輕易將你交出去!”包不同聽慕容復這麼說,頃刻面紅耳赤頸間青筋暴起,瞧著極之可怖。“老包都明白的道理,趙煦怎會不明白?公子爺何必再哄我們?!”
眼見連包不同也一語道破了趙煦的歹毒心思,慕容復不由輕輕一笑。他仰頭在原地站了一陣,好似想了很多,又好似什麼都沒有想。最終只淡淡答道:“若果然如此,那也唯有……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慕容復話音未落,包不同卻忽而發出一聲爆吼:“薛大夫!”
聽得腦後有風聲襲來,慕容復瞬間錯步一移,輕輕一掌落在薛慕華的肩頭。那不知何時躡手躡腳來到慕容復身後的薛慕華受此一掌,頓覺氣血翻湧,踉蹌兩步便抱著手中藥箱一屁股跌坐在地。隨即,慕容復猱身而上,眨眼便抽出了薛慕華插在腰間的一柄匕首,抵住自己的咽喉,轉身向隨同薛慕華而來的數十名府中守衛道:“你們若再不聽命行事,本官唯死而已!”
慕容復這般強項,那些各個拿著燧發槍的守衛們再無計可施,不由跪倒齊聲痛呼:“大人!”
這呼聲未歇,相府外黃謙的喊聲已然響起:“慕容大人,還請行個方便!”
“時間不多了……”慕容復微一皺眉,轉向包不同低聲道。“包三哥,如今復官的身家性命一生心血全操縱在你之手,你到底還肯不肯認我這個公子爺?”
包不同淚水漣漣,哽咽良久方一字字地答道:“請公子爺吩咐!包老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府中有密道,位置你清楚。我出去之後,你便帶著阿碧、薛大夫和府中守衛一同自密道離開,記得把燧發槍和違制刀箭全部帶走。你們離開汴京之後,薛大夫你就自由了。阿碧和泰山去大理找鄧大哥。告訴他,若有異動,即刻辭官遠遁,邁哥兒會出手相助。至於包三哥,我要你去殺一個人——端王趙佶!”
包不同再說不上話來,只流著淚不住點頭。阿碧卻哭道:“公子爺,阿碧不走!要死,阿碧也要跟公子爺死在一起!阿碧不走!”
“傻丫頭!”慕容復笑嘆了一聲,歉然道。“公子爺答應你的事,如今看來是辦不到了。你的嫁妝,在語嫣的手上。你若有心,日後便代公子爺出海看看罷!”
眼見慕容復轉身離,薛慕華亦不禁落下淚來,失聲喊道:“慕容大人!”
慕容復沒有再回頭,只背著他們抬起手臂做了個阻止的手勢。“每個人都有他的路要走……我沒有贏,可也絕對不會輸地太慘!”說罷,他袖袍一卷,包不同、阿碧、泰山等三人只覺身體一松,已然恢復了自由。而慕容復,卻早已消失在了門外。
出得門來,外面的禁軍即刻一陣異動,一個個提起刀箭如臨大敵地指向自己。慕容復見狀不由揚眉而笑,朗聲道:“黃大人,是否需要本官自縛雙手?”
騎在馬上的黃謙的面色一變,良久,終是跳下馬背上前道:“慕容大人,得罪了!”只見他將手一揮,即刻便有兩名禁軍拿著鐵鏈走上前來。
鎖鏈尚未加身,諸葛正我已然揚聲道:“黃大人,慕容相公舊病纏身武功已廢,還請謹慎!”
黃謙雖是個禁軍,卻也同時是個官場老江湖。今夜官家無端遇刺,借題發揮拿下了慕容復。然而朝堂之上卻儘是慕容復的黨羽,只怕明日一早,官家的御案便會被蜀黨的奏本給淹沒了。勝負未分,黃謙實在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得罪了慕容復。更何況,他與慕容複本有故交。有諸葛正我一句求情,黃謙即刻順坡下驢,伸手道:“如此,大人請!”
“多謝!”慕容復微一點頭,淡然道。“家中僕役不過聽命行事,還請黃大人不要過分為難。我書房內一應文書,煩請黃大人請政事堂的諸位相公們過目之後再行處置。書案上還有一份公文是給種、曲兩軍安排糧糙軍械的方略,同樣勞煩黃大人分別送往戶部與軍器監。”
眼見慕容復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掛心政務,捧日軍的禁軍們聽在耳中卻都有些不是滋味。有些感情脆弱的禁軍,甚至還悄悄抹了抹眼淚。自從慕容復任左相,已數番提高軍中待遇,加之他又有平滅西夏的軍功在身,軍中將士一向對其既敬佩又感念。黃謙此時也是眼眶一熱,只見他僵直著身體側過頭去呆了一陣,方硬聲道:“慕容相公儘管放心!”
慕容復微微一笑,舉步上前。經過諸葛正我身側時,他即刻以密音之法向其言道:“儘快聯繫向太后!另外,設法讓我與官家見上一面!”
作者有話要說:
慕容: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導演:慕容公子,說實話,你信不信?
慕容:說實話,我真不信!
第173章 審案
只因官家動用禁軍,只在第二天一早,整個汴京城皆已知道昨夜官家遇刺,刺客當場身亡。而官家則將左相慕容復當做幕後主使抓了起來。
獲知此消息的朝廷官員不到寅時便已等在了宮門口,然而一直等到卯時過半,才有內侍姍姍來遲,言道:“官家受驚過度,今日罷朝!”
這顯然是個拖延時間的藉口,可又不是說不過去。蜀黨一系的官員圍著右相蘇轍討論了半天,最後議定由蘇轍求見官家,其餘人等則回家寫奏本。官員們方才散去,大理寺卿范純粹便袖手上前,低聲道:“蘇相,大理寺至今沒有收到任何詔令,慕容大人也未曾被送往大理寺。”
蘇轍霎時一驚,如果慕容復沒有被送往大理寺,那麼就應該仍在禁軍的手上。禁軍受官家直接領導,這可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蘇轍還待再問,范純粹卻顯然不願多言,這便飄然而去。說到底,這謀反之罪委實駭人聽聞。范純粹雖有心維護法度,可也不願在這個時候太過親近蜀黨,以免無端惹上同黨之嫌。
蘇轍顯然也明白了這個道理,沒有再行糾纏。一俟范純粹離去,他便急忙扯住那名前來傳訊的內侍,要求覲見官家。然而,趙煦仍然拒絕了。這分明是消極拖延,等著生米煮成熟飯的架勢!
能夠在大慶殿混上一席之地的朝廷官員哪一個不是人精,豈能看不穿靠血統上位的趙煦的這點小心思?是以,只在當天下午,各種問候趙煦、追問行刺過程、要求將慕容復交大理寺問審的奏章就裝滿了整整三個大木箱。
而趙煦,仍舊理所當然地連看都沒看上一眼。當然,他也並沒有閒著,反而在福寧殿中再次召見了蔡京。
蔡京因功起復禮部侍郎,才剛上京就呈給了官家一份有關慕容氏矢志復國的罪證。這明顯是個嚴重的錯誤!因為慕容復的戰鬥力實在是超乎他想像的強,他甚至沒有藉助自己黨羽的力量便將這罪證從官家之手轉移到了大理寺的手上。大理寺受理此案之後,只令蔡京隨時協助調查,卻沒有動慕容復的一根手指頭。這樁彌天大案竟這麼輕易就被慕容復給壓了下去!
原本,蔡京是可以去禮部報到的。只是當他見識了慕容復在朝堂上的影響力之後,他實在很怕慕容復早已在禮部設下十七八個陷阱等著要他的性命!兩廂權衡,蔡京不得不憋屈地告假了。
直至今日,官家遇刺,拿下了慕容復,並詔令蔡京往福寧殿面聖。蔡京這才終是鬆了口氣,並清醒地意識到:他飛黃騰達的機會,終於來了!
“官家!”一到福寧殿,蔡京即刻五體投地淚流滿面,哽咽言道。“幸賴官家無事,逢凶化吉!天佑吾皇!天佑吾皇啊!”
平心而論,蔡京演技浮誇台詞肉麻,遠不如慕容復渾然天成真情實感。然而,在滿朝文武都精神抖擻要為慕容復討個說法的時候,趙煦的確很需要蔡京的安慰。只見趙煦的眼眶略微紅了一下,緩緩答道:“卿之心意,朕記住了!平身罷!”
蔡京又磕了個頭,這才擦著眼淚慢慢爬起身來。
“慕容復如今就被關押在捧日軍的死牢之中。你去審一審罷!”
趙煦這一句說地輕描淡寫,蔡京卻是渾身一震面色煞白,忙道:“官家,名不正則言不順啊!”
昨夜官家遇刺,危急關頭為保全自身安危令禁軍拿下嫌疑人本無可厚非。然而,慕容復官至左相乃百官之首,豈能輕動?既是謀反大罪,便應交大理寺問審定案,通傳天下,以正視聽!可趙煦卻將人扣在禁軍私下審問,這分明是動用私刑。此舉不但有違朝廷法度,更加得罪了整個官僚階級!道理很簡單,如果連官居一品的首相都能由得皇帝說抓就抓、說殺就殺,那其他官員豈非更加無足輕重朝不保夕?君與臣,究竟是合作關係還是主奴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