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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大國如烹小鮮……”那老者又是長長一嘆。
“正是這個道理。”慕容復笑道,隨手挽住王語嫣,起身向這老者告辭。
老者見狀跟著起身相送,又道:“小友見識極明老成謀國,乃百姓之福,不知何時赴舉?”
慕容復卻搖頭。“晚輩志在鄉野,並無意仕途。”眼見那老者試圖勸說,慕容復低頭望了王語嫣一眼,溫聲道,“晚輩終究也是個俗人,如今朝中黨爭愈演愈烈,晚輩縱使不顧惜自身,也要顧念家人。”
那老者聞言不由失神訥訥,半晌才道:“依小友看來,這王介甫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那老者有此一問,慕容復也忍不住側目望了他一眼,見他神色茫然亦是一慟。無論如何,主持熙寧變法,王安石的初衷原是為了利國利民,如今這般慘澹收場,想必他的心中也十分苦悶。想到此處,他不由站定,整束衣冠向那老者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朗聲道:“老丈,王相公的是非功過不該由晚輩評說,千古之下自有公論。晚輩只知,擔當身前事,何計身後名!”
“擔當身前事,何計身後名?好!好!”那老者忽然放聲大笑,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慕容:導演,你出來,我們談談人生!
導演:你一個成年人,心智成熟手段老辣,打遊戲何必打新手版這麼掉價呢?
慕容:……
第12章 真君子與真小人
那老者走得灑脫,卻把風波惡看得沒頭沒腦,眼見慕容復一臉平靜地牽著王語嫣離開,他站在原地思索了一番方才上前問道:“公子爺,方才那人是……”
哪知不等他說話,王語嫣已然扭頭白了他一眼,奶聲奶氣地道:“風四叔真笨!他當然就是王介甫啦!”
王語嫣此言一出卻把慕容復嚇了一跳,他雖早知如今的王語嫣遠比原著中的那個木頭美人伶俐,卻也料不到她小小年紀已有這般見識。急忙將王語嫣抱起放在一旁的大石上,平視著她的眼睛問道:“何以見得?”
“是表哥你教我的嘛,察其言觀其行。我雖然不認識王介甫,可我認識表哥啊!若是那老人家不是王介甫,萍水相逢,表哥才不會跟他說那麼多呢!以免禍從口出,平白招惹麻煩。”王語嫣認真地答道,又伸手嚮慕容復。“表哥,我餓了,走不動!抱抱嘛!”
慕容復望著這個天使般的小蘿莉不禁微微而笑,將王語嫣抱起,柔聲道:“走,表哥帶你去這兒最大的酒樓吃好的!”
王語嫣一聲歡呼,風波惡卻忽然追上幾步,又道:“公子爺,既然這王相公也夸您見識極明老成謀國,如今他又被宋室皇帝罷免……”
風波惡話未說完,慕容復已是啞然失笑,只在心中暗道:何以一個大人竟比孩童還天真?“王安石與神宗皇帝有師徒情分,對大宋忠心耿耿,風四哥這是痴心妄想了。”眼見風波惡猶不死心,他又幽幽補上一句。“更何況,那老丈的身份只是我的猜測,未必作準。”
正摟著慕容復脖子的王語嫣也好奇地插嘴道:“表哥,既然那老人家是皇帝的老師,為什麼他的徒弟又要趕他走呢?”
王語嫣的問題實在太過複雜,絕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然而慕容復教授身邊三個女童的辦法從來都是絕不把她們只當孩子來哄騙應付,而是認真平等地與她們溝通。因而他思索半天,方答道:“大概是因為,朝中的大官們都是君子。君子,便是道之所在,雖千萬人而吾往矣。為達到他們所認定的目標,可以不惜一切代價。而政治,從來都是妥協的藝術。”新黨首領王安石被世人稱為“拗相公”,便是說他固執不聽人言;相對應的,舊黨首領司馬光一樣有“司馬牛”的綽號,他的固執跟王安石比起來不遑多讓。從二人個人操守來看,他們都是君子;可如果從政治的角度來看,至少在慕容複眼中,他們都並不成熟。
王語嫣似懂非懂地點頭,忽然說道:“將來表哥也做了大官,一定不是君子!”
慕容復嘴角一抽,心道:不是君子,那就是小人了?他沉默良久,終是無奈嘆道:“去吃飯吧!”
三人完成一日的行程回到客棧時已是華燈初上,包不同沒有帶來找到有馬車行願意接單的消息,卻是帶來了一個人。待包不同上前為慕容復引薦過這位薛氏馬車行的老闆,望著這位薛之言薛老闆熱切的眼神,他只在心底暗暗一笑,這天底下終究還是慧眼識珠的聰明人多。
待將人引入廂房,奉上茶水,薛老闆便迫不及待地言道:“慕容公子的這幅圖紙在下看過了,慕容公子的設計可說是開天闢地,在下敢言這個轉向設計將是咱們大宋的馬車最重大的變革!”說著,他小心翼翼地掏出圖紙擺在桌上又道,“只是在下才疏學淺,不知這幾處的設計是……”
慕容復看了一眼他手指指向的地方,那是在車底處,裝了數個彈簧。“避震。”
薛之言聞之一愣,只在心中暗道:果然是為了這個目的啊!他見慕容復生得仿如神仙化人又出手闊綽,早已猜到他必然是個奢遮人物,可以不惜千金只為舒適。想到這,他不由乾笑兩聲,言道:“此物、此物的工藝,只怕鄙行……”
慕容復瞭然地點點頭,以宋朝如今的冶鐵水平打造轉向系統應該並不難。可要做出符合避震要求的彈簧,顯然需要慕容複利用後世知識將此時的技術水平推進幾個世紀,減少生鐵中的含碳量,打造更加堅固有韌性的鋼。慕容復知道該怎麼做,可他並不打算說出來。鋼鐵是軍國利器,以他慕容氏後人的身份,實在太過容易招惹麻煩。因此,他只是給這位薛老闆出了一個主意:“若是做不到,不妨試試牛筋。”提到牛筋又想到橡膠,便又補上一句。“四個車輪上一樣可以裹上牛筋避震。”
……用牛筋避震,要達到這位小爺的避震要求,得殺多少頭牛取多少牛筋才能熬製出來!如此炫富顯然讓薛之言頭暈眼花,來見慕容復之前準備好的一番話,似乎也不太能說得出口了。好在薛之言終究只是個商人,商人重利,顏面對他而言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他囁嚅半天,終是鼓足勇氣言道:“慕容公子,您的這張設計圖,我薛氏馬車行願出重金買下,慕容公子所需馬車鄙行也會竭盡所能,免費為公子打造!只希望慕容公子能允許鄙行按您的圖紙製造馬車,賣給別人。”在這個時代,專利法尚不存在。然而正所謂倉廩實則知禮節,即便只是一個追逐利益的普通商人,他也明白信義的重要,會恪守內心的道德水準,平靜地過完人生。
以慕容家如今的家底,果然看不上薛之言開出的條件。不等慕容復說話,陪坐在一旁的包不同已然滿不在乎地道:“非也,非也!薛老闆,我家公子缺的可不是這點銀子。此物原是我家公子親自設計,哪有……”
不等包不同把話說完,慕容復放下茶碗,乾脆利落地道:“送你了!”
“公子爺!”包不同頓時驚叫一聲。包不同是武人,自然是武人的心思和習慣,打架要單打獨鬥,行事要特立獨行。在看他來,慕容復所設計的馬車未必有多大價值,唯一珍貴之處便是那是天底下的獨一份!
慕容復向包不同一擺手,含笑對薛之言道:“寶劍贈英雄,薛老闆既然識貨,這張圖紙就送給你了。只希望薛老闆能儘快為在下打造馬車,所需費用,在下也一力承擔。”慕容復若是願意,大可憑這張圖紙與薛之言做成一筆大買賣,技術入股薛家的馬車行,將來全面壟斷大宋境內的馬車生意也是指日可待。只是他現在更想做的,是花錢。
慕容復如此大方,薛之言還有什麼話說?這根本就是天上掉下一個聚寶盆砸他頭上了。他急忙起身長揖到底,激動地渾身發抖。“慕容公子大恩大德,我薛氏馬車行沒齒難忘!將來公子若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薛之言所言,包不同並不以為然。在他心中,慕容復要做的是改朝換代的大事,眼下雖說缺人,可又哪用得著一介商人來赴湯蹈火?也不知公子什麼時候能去拜會武林中的耆老前輩,干下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憑慕容氏的武功在江湖上揚名?沉溺這些奇技yín巧的小道,復國之事哪還有什麼指望?
慕容復亦無收攬人心的念頭,只是客氣地將薛之言扶起。“薛老闆早日將在下所需的馬車打造好,便是謝在下了。”
薛之言不費一文便得了這張能給他帶來無窮利益的圖紙,對慕容復的要求自然是竭力滿足。十日後,薛氏馬車行由老闆薛之言親自壓陣,將這輛新式的四輪馬車送到慕容復下榻的客棧。慕容復不是愛出風頭湊熱鬧的人,薛之言卻是深諳宣傳之道,利用這次送車的機會好好做了一回產品營銷,在整個江寧府都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薛氏馬車行由此聲名鵲起。在這個時代,大宋的富庶原是世界第一。而人一旦有錢有閒自然喜歡追趕潮流,一時間向薛氏馬車行訂購這款新式四輪馬車的訂單紛至沓來,富戶們的購車熱情很快便將薛氏馬車行推上了江寧府最大馬車行的寶座。
就在一片熱鬧中,已不勝侵擾的慕容復打點好行裝,準備離開江寧府。薛之言捧著他的圖紙找上門求購時,他曾在心中讚賞過薛之言的信義。如今一連接待了十數撥來攀交情的富戶,他又暗恨薛之言為何不將“發明”四輪馬車的功勞攬在他自己身上。
然而,慕容復尚未及離開,薛之言又一臉忐忑地帶來了一位身材高大英氣勃勃的書生,小心翼翼地嚮慕容復介紹:“慕容公子,這位學子認定了這四輪馬車乃實軍國利器。在下一介商戶,見識淺薄……”
薛之言的話未說完,那書生已然長揖為禮,昂然道:“在下婺州宗澤,見過慕容公子。”宋時富庶,便是農夫身上都能著絲,可慕容複眼前這位自稱婺州宗澤的書生卻只穿了一身粗布麻衣,然而他卻顧盼從容落落大方,神色之間並無半點寒酸畏縮。“敢問慕容公子,近日這江寧府中流行的新式四輪馬車可是公子親自設計?”
這位書生卻料想不到他“婺州宗澤”四個字方一出口,慕容復登時呆立當場半天都吐不出一個字來。直至立在他身旁的王語嫣悄悄扯他衣角,慕容複方才回神,上前一步連珠炮地追問:“你是宗澤?嘉佑四年生人,籍貫婺州義烏,表字汝霖?”
宗澤見慕容復將他的來歷報地一清二楚亦是一驚,然而他生性沉穩,因而問話時仍舊平靜。“慕容公子如何識得在下?”
慕容復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心道:在後世,但凡接受過九年制義務教育的人,誰不知道你?誰不記得那三聲“過河”?想到這,他深深喘過一口氣,勉強定了定神轉頭向包不同喚道:“包三哥,上茶!上好茶!”又神色恭敬地請宗澤上座。“不知在下有什麼地方能幫到汝霖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