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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複眼也不眨地笑道:“如此,便將船隻先調運過去,讓那些習慣了陸地的將士們練練水性!待過上幾個月,不習慣也習慣了。”
“好!聽你的!”蘇邁即刻應道。
原來平夏一戰,章楶提出了一個極為大膽的想法:令種諤與折可適兵分兩路,折可適自蘭州出兵,層層推進攻克城池。待夏國嘗到了這隧發槍與火炮的威力,將重兵調來抵擋,種諤便經黃河水道直撲後防空虛的夏國京師興慶府,拿下夏國太后與小皇帝,擒賊先擒王。黃河水流複雜多變,原本這計劃並不具有操作性。但有了蘇邁相助,情況又大為不同。
說過了戰事前方的準備,接著要談的便是戰事後方的資源。只見王語嫣自袖中取出幾張印刷精美的紙張,嚮慕容復言道:“這便是表哥吩咐我製作的‘平夏樂捐證’的樣品。”
慕容復接過那幾張紙製品定睛一看,只見那幾張足有A4紙大小的紙張的正面正中正印了“平夏樂捐證”幾個大字,下面還有兩行小字,分別寫著“當百貫”、“當千貫”,“息二百貫,一年抵付”、“息三千貫,一年抵付”等,正面的四周還印上了繁複的花紋,力求不能有分毫空缺;而在這紙製品的背面則清清楚楚地印上了夏國的地圖及匯通錢莊的朱紅大印。顯然,這“平夏樂捐證”與其說是一張捐款的證明,不如說是一張戰爭債券!
“這‘平夏樂捐證’共有四種面額,分別是一貫、百貫、千貫和萬貫。利息分別是一倍、二倍、三倍和五倍。紙張用的是錦書閣最好的‘東坡紙’,為防盜印,印刷顏色都聽表哥的建議用了配色而不是正色。面額不同,顏色也不同。另外,這東坡紙我還用藥水浸泡處理了。”王語嫣隨手取過一張樣品放到燭火上,只見那樣品紙張燃起的火光竟不是常見的紅色火焰,而是罕見的綠色。“語嫣想著,既然這張‘平夏樂捐證’最後要收回來,那麼便是燒壞一角也無妨。”
“好辦法!”王語嫣話音未落,蘇邁已忙不迭地放聲叫好。
慕容復亦點頭笑道:“可以!紙張大小可以根據不同的面額再做區分,另外出售和回收這‘平夏樂捐證’的時候都要做好登記,以客戶的親筆簽名或手印為準。”
“知道了,表哥。”王語嫣點點頭,又道。“這‘平夏樂捐證’的發行總量是一千萬貫,所需支付的利息總額是三千萬貫。其中一百萬貫先由王家商號收購,用以刺激市場。”
蘇邁一聽發行量如此之巨便忍不住嘆道:“只怕就算先由王家商號帶頭,也沒有多少人願意買這‘平夏樂捐證’!”
慕容復卻滿不在乎地答道:“賣剩下的餘額全由我們自行承擔便可,總之不會虧本!”
蘇邁擔心的哪裡是這個?這“平夏樂捐證”是由匯通錢莊負責售賣,若是無人問津,難免壞了匯通錢莊的名頭。“明石,以我們如今的財力,獨立支撐這場大戰也綽綽有餘,為何……”為何要向百姓售賣戰爭債券?蘇邁行商多年,於經濟之道也極有心得。百姓收購戰爭債券用的是銀錢,而戰場上的將士需要的則是糧糙輜重。要將銀錢變成糧糙輜重,還要經過一個環節。出售戰爭債券,只會讓那些商戶以為匯通錢莊力不能支,說不準便會在這個時候漫天要價,奢望著能藉機吞下匯通錢莊。這樣一來,這場戰爭的成本就會提高。
慕容復沉默一陣,沉聲道:“家國天下,與百姓何干?皇帝英明,便要開疆拓土,要加稅;皇帝昏庸,便要奢侈享樂,還要加稅!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既然如此,誰當皇帝重要嗎?”正是因為古往今來百姓都覺得不重要,皇帝也沒能讓他們感覺到重要,所以才會有五胡亂華、金兵南下、元蒙入侵、滿清入關。“我發這‘平夏樂捐證’便是要將百姓也捆上這擴張的戰車,讓他們真真正正從開疆拓土中嘗到甜頭。百姓有了進取之心,華夏才不會滅絕。”
“志向遠大!”蘇邁嘆了一句,可惜他卻並不看好。“匯通錢莊的損失會很大。”慕容復是開拓者,但不是每個人都會如他這般願意損一人而利天下的。
“不會有損失。”慕容復微微搖頭,“西夏立國近百年,總會有些錢財積攢的。”尤其是這種可說是仍處於奴隸制的國家,大部分的財富積累在上層社會,搜刮起來不會太難。“如果還不夠,夏國還有無數肥沃且無主的土地。”至於那些肥沃的土地如何變成無主之地的,那就不必多言了。
蘇邁把眉一挑,問道:“你要如何向官家交代?”平滅了一個國家,最後除了夏國皇帝的人頭,連一個子都沒帶回來充盈國庫。
“官家得了稅賦、人口、民心,這便是最大的收益。”慕容復緩緩道,“如果他不懂這個道理……”說到這,他忽而冷聲一笑。“那也無妨。”
慕容復如此強勢,不經官家認可就已把戰爭盈利都分配好了,官家能懂道理才怪!蘇邁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氣。只是他與慕容復相交多年,慕容復一向這麼強勢,蘇邁也只得在內心默默期許官家氣量恢弘如那無邊無際的大海一般了。“希望這一年一切順利!”他最後言道。
“半年,最多半年!”慕容復卻笑著反駁。“戰爭最多持續半年,只是我需要將他延伸至一年。那曾是一片有主的土地,需要細細清理,不能再出現第二個李繼遷!另外,大宋的朋友們想必也更樂意見到大宋用了一年而非半年平滅夏國。”否則,耶律洪基、段正明、吐蕃國主都要睡不著覺了。
送走蘇邁與王語嫣,時間已近半夜,歡樂的飲宴已至尾聲。大半客人皆已散去或被慕容府的僕役安排去了客房歇息,唯有幾處優雅的亭台內還能隱約聽到清淺的琴聲與辯論的聲響。而就在這個時候,慕容復的書房內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京師行首李師師李姑娘。
見到阿碧一臉擔憂地將披著一身墨綠斗篷的李姑娘帶進自己的書房,慕容府不禁詫異地望了阿碧一眼。
不等阿碧開口說話,李師師便已自行拉下了斗篷的帽子,向著慕容復嫣然一笑:“慕容大人,師師冒昧造訪,可能得大人撥冗相見?”李師師不愧為京師行首,這一笑便是山花爛漫,大地回春。
慕容復愣了一會,終是輕嘆著放下了手上的公務,向阿碧吩咐道:“阿碧,去整治些酒菜。”說著,又起身將手一引,與李師師一同去了書房旁一處精巧雅致的小廳。
不一會,阿碧命人奉上酒菜。
慕容復執起酒壺,為李師師滿上一杯。“師師姑娘,請恕在下舊病纏身,這美酒是再沾不得唇了。”
李師師聞言心頭便是一沉,半晌方執杯笑道:“師師不請自來,先干為敬!”說罷,便仰首將那東坡酒飲下。
慕容復輕輕一笑,沒有答話,又替李師師滿上一杯。
“大人便不好奇師師今夜為何而來嗎?”李師師望著慕容復許久,忽然輕聲問道。
“無論在下是否好奇,師師姑娘都會告訴我答案,不是嗎?”慕容復平心靜氣地反問了一句。
此時明月高懸燭光迷離,兩人相對靜默,目光竟是一般地澄澈空明。直至那杯中的溫酒漸涼,李師師終是忍不住率先移開眼,輕輕一嘆。“今夜是阿碧姑娘特來相邀,求我開解大人一二。”說到這,李師師不由抿唇一笑,三分取笑七分感慨地道。“這傻丫頭!見大人每回飲宴都來邀約,便當師師在大人心中不同凡響。她卻不知,花無百日紅。我這京師行首的名頭,很快就要拱手讓人了……”
慕容復見李師師這般哀嘆自身,眉心不由微微一皺,猛然想到:這青樓名jì從來都是高淘汰率的行業。李師師霸占這行首的名頭將近十年,已是很了不起了!竟是聽了李師師這輕聲一嘆,慕容複方才發覺他面前的這位師師姑娘與多年前相比雖不能說是顯了老態,可也的確已能算得上是成熟婦人了。遙想當年初來汴京以一盤走盤珠請李師師一見,而李師師卻對他不屑一顧,慕容復亦不禁搖頭喟嘆:“桃花依舊,人面全非……”頓了頓,他又道。“若有什麼能幫得上師師姑娘,在下絕不推脫。”
慕容復有此承諾,早在李師師意料之中。望著對方誠摯的神色,她的雙目不禁微微一熱,忙側頭道:“大人這般品性,師師真不知該說是多情,還是無情……”這一句,話音繚繞纏綿,更隱約帶著幾分幽怨。
然而慕容復卻始終如木頭一般無動於衷,只埋頭又為李師師倒了一杯酒。
李師師見狀,不由自失一笑。隔了一會,她方又轉頭笑道:“大人可還記得,當年曾答應師師一個要求?”
慕容復點點頭,正色答道:“我答應過,有朝一日,師師姑娘若是有了情投意合的意中人,或者不想再留在教坊司,都可來尋我,在下定為師師姑娘解決難題。”
李師師嫣然一笑,緩緩道:“師師確已有了情投意合的意中人,他已答應以正妻之禮娶我過門。所以這個忙,大人是幫不上了。可否,讓師師換個條件?”
“可以!”慕容復直直地迎向李師師那張巧笑嫣然的臉孔,連目光都不曾動得一下。
“我要慕容大人今夜對師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否?”李師師笑道。不等慕容復遲疑,她便又補上一句。“今夜大人之言,出得大人之口、入得師師之耳,這世上絕不會再有第三人知曉!”
慕容復垂眸望著面前的燭火沉默良久,終是低聲問道:“師師姑娘想問什麼?”
李師師微微一笑,緩緩道:“師師出身風塵,多少還識得幾個男人。當年大人相救淑壽公主,師師也看在眼裡。分明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所以,大人心中真正所愛之人,並非淑壽公主,是也不是?”
慕容復仍舊望著那明亮跳躍的燭芯,好似那足以毀滅一切的火光竟比京師行首更為誘人。過了半天,他方低嘆一聲:“是。”
“如今大人一病再病,當真只是因為愧負公主?”李師師又問。
慕容復慢慢搖頭。“雖說因她而起,但真正使我病勢急轉的卻並非是她。”
李師師的呼吸頓時一窒,一字一頓地道:“想必那一位,才是大人的命定之人?”
慕容復沒有答話。過了很久很久,李師師方注意到自慕容復的嘴角隱約漾出一絲笑意,然而這絲笑卻這般地艱難,未曾顯相便已被眼底的冷意全然壓下再無餘跡。
“大人可是憂心仕途,所以才不得不捨棄了她?”李師師瞭然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