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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書這番所言,三僧聽在耳中各個況味莫名。只見那黃臉老僧撫著自己眇了的一目黯然不語,那黑臉老僧卻氣咻咻地道:「空見師侄原是無辜,這謝遜又何嘗有半點悔悟?」
「謝前輩的家人未曾與人比武較量尚且慘死,他們便不無辜?圓真自入得少林滿口阿彌陀佛,滿心功名利祿,這般佛口蛇心又幾時曾有半分悔悟?圓真早投了元廷,這數十年來的所作所為俱是為元廷效力,你們不過是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的棋子罷了。事到如今,真正該悔悟的原是三位!」宋青書一番話語猶如當頭棒喝,三僧竟都啞口無言。
謝遜卻只是低頭沉吟不語,好似未聞。謝遜一生坎坷,見慣人心險惡,空見行事迂腐他豈會不知?只是他那時為了報仇如痴如狂,往昔傾心相待的兄弟都視他如瘋子狂徒,對他避之不及。唯有空見仍當他是人,坦誠相待,謝遜念他恩惠又萬般後悔失手傷了他性命,是以多年來不肯說他一句不是。
卻在此時,莫聲谷忽然出聲問道:「謝前輩,在下有一事不明。趙敏以圓真的下落為餌將你引而擒之,這等雕蟲小技,你竟看不透麼?」
莫聲谷有此一問,謝遜便已心生感激,知道他是有心為自己尋機會辯白,即刻回道:「姓趙的詭計,我自然明白。無忌孩兒待我孝順,要我留在明教頤養天年。只是我大仇未報,又犯下滔天血案,連累無忌雙親無辜慘死,藏身明教哪裡是頤養天年,根本就是縮頭烏龜!謝某來到少林,便是要為家人報仇,也好讓這些年來受我所累的無辜尋我報仇!」
「原來如此!」莫聲谷微微一嘆,他雖不認同謝遜所作所為,卻也不得不心服對方是條敢做敢當的好漢。
謝遜卻愧然道:「謝某已然連累了義弟,令張真人白髮人送黑髮人,武當派又何故再介入其中?」
莫聲谷沉默半晌,方才低聲回道:「無論如何,前輩總是我五哥的義兄,我等如何能坐視不理?」
謝遜聞言亦是沉默以對,片刻之後終是輕聲嘆道:「武當七俠情愈骨肉,果然名不虛傳。莫七俠,你這師侄昏迷許久,氣息漸弱,怕是撐不住啦!」
謝遜這一句,便好似晴天霹靂,莫聲谷再也忍耐不住,向關押謝遜的深坑狂奔而去。這一次,那三條黑索卻再未出手阻攔於他,反而同時探向那深坑,先於莫聲谷一步將宋青書自深坑之內撈了上來。莫聲谷見狀登時一驚,正欲叫罵,卻見三僧合力以無上精純內力為宋青書打通血脈,瞬間便將他背心所受重傷如數化解。不過是片刻之後,宋青書原本慘白的面色逐漸恢復紅潤,只見他喉間微微一動,低低地呻吟一聲,好似要清醒過來。
眼見那三條黑索卷著宋青書慢慢落在自己身前,莫聲谷急忙上前一步,將宋青書接在懷中,順勢跪倒在地,謝道:「多謝三位神僧出手相救!」
仍是那黃臉老僧出言回道:「我等枉自在此枯坐三十年枯禪,心生妄念雜念而不自知,以致落入奸謀為人所趁,當真有愧!有愧!」
那黃臉老僧說完這句,謝遜忽而笑道:「渡厄,你能說這一句,謝某方才服了你!」
謝遜此言仍舊不遜,渡厄卻再無半點惱怒,雙手合十嘆道:「朝聞道,夕可死也!如今悔悟,卻也不晚。只是我等職責所在,為少林百年榮辱計,仍不可放了你。」
「出家人不打誑語。這般有一說一,遠好過宋少俠方才所言,滿口阿彌陀佛,滿心功名利祿!」謝遜又道,顯然於自己的生死安危是半點也不放在心上了。隔了一會,他又揚聲問道:「莫七俠,你這侄兒可好些了麼?」
「我已給他服下九花玉露丸,只要稍加調養,想必不會有大礙。」莫聲谷趕忙回道。「多謝前輩問詢。」
「你這侄兒為人通透,我十分歡喜。只是為何行事……」謝遜話說一半,便猛然想起宋青書「有欠莫聲谷」之言,急忙止住話音,不再多問。
莫聲谷卻是充耳不聞,只怔怔地望著在他懷裡沉睡的宋青書,那眼神是這般的真摯與專注,仿佛是要鑽進他心裡去,仿佛是要將自己的性命也融進他身體裡去,代他忍受苦痛。「無論他做過什麼,我都能原諒他,是他不能原諒他自己……」
這叔侄二人之間的詭異情形,謝遜等四人都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們心知不可插手過問,便都沉默不語。
不知不覺天色逐漸放亮,宋青書雙目微動逐漸醒來,迷糊間見著莫聲谷正守在他的身前,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周身融入這萬丈金光之中,恍若真神一般。「七叔,」宋青書低低地喚了一聲,慢慢舉起手臂眷戀地撫了撫他的面頰。「真好……」又漸漸闔上了雙眼,沉沉睡去,嘴角卻尤帶著一絲溫柔的笑意,好似在做一個只願沉醉不願醒的美夢。
莫聲谷心頭一陣揪痛,幾乎要落下淚來。思及在潛川鎮時,青書醒來他卻不願現身一見,心中更是萬般懊悔。眼見這天色已然放亮,宋青書又已醒過一回,莫聲谷心知他再無大礙,當即抱起宋青書,向三僧及謝遜告辭後便大步離去。
莫聲谷抱著宋青書一路行來,但見少林內院內數處院落的門窗院牆皆有損壞,更有不少少林弟子正提著水桶沖洗院牆與地面,顯然昨夜方才經歷了一場大戰。莫聲谷雖知出家人四大皆空,可此刻聞到這未曾散盡的血腥味,又眼見這些負責清理的少林弟子各個態度冷漠卻也頗覺心寒,當下加快腳步急著要離開這屠戮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