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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煦一聽這話便明白到蔡京並不願為君分憂,他當下面色一沉,冷哼著道:“愛卿先前交來的罪證范純粹是如何處置的,愛卿心知肚明。”說起這件事,范純粹真心有點冤。蔡京拿來的所謂罪證皆是慕容家早已作古的先輩的遺物,並且慕容復一口咬定這些罪證全是偽造。慕容復官至宰執,輕易不能索拿下獄大刑伺候,范純粹只得命人前往慕容復的老家收集證據。由於路途遙遠取證困難,這才遲遲不見動靜。
然而趙煦這話卻是正中蔡京下懷,只見蔡京即刻做出一副憤然之色,正色言道:“范大人問案不能公正嚴明,官家應將他調離。”
趙煦聞弦歌而知雅意,蔡京的意思是要自己登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再來接手慕容復的案子。可惜,這實是天方夜譚!莫說范純粹履任以來從無過犯,便是趙煦當真願意豁出臉面將范純粹罵走,根據吏治改革定下的規矩,大理寺卿的位置也應由少卿接任。那麼,現在的大理寺少卿是誰呢?正是慕容復的同年,元豐八年的榜眼劉逵!吏治改革是太皇太后垂簾時,時任首相的范純仁主持定案,真正推行卻是在慕容復登上首相位之後。那個時候,趙煦被慕容復的一句“癔症”摁在後宮不得動彈。等他緩過這口氣,這吏治改革的條條框框已似一條條無形的鎖鏈將皇權牢牢捆綁。趙煦並非不願給蔡京大理寺卿的位置,只是實屬無能為力,不得不黯然搖頭。
蔡京見狀亦幽幽一嘆,再度感受到對手的強大,他竟有些心慌。
趙煦如今唯有蔡京可用,自不能使其臨陣脫逃,冷道:“昨夜那刺客的容貌與慕容復有五分相像,身上綁著一份署名慕容龍城的遺書。還有他穿的衣服是以金絲所繡,宮中善針線的女史已辨認出那是龍袍的式樣!”
慕容龍城、慕容筆皆是慕容復先祖,如今又有人來行刺。雖不知其真實身份,但看容貌也知當與慕容復脫不了干係。有以上種種證據,如果說蔡京先前還不能確定慕容復是否當真心存反意,眼下卻已深信不疑!“這……這……官家,慕容復委實該死!”
趙煦見蔡京義憤填膺,不由滿意而笑,陰聲道:“如今差的,只是慕容復的一份口供。”
只見蔡京立在原地面色數變,良久,他終是把心一橫,朗然道:“食君之祿,忠君之憂!”蔡京心裡明白,他並非蜀黨,如果連趙煦也不再理會他,那他的仕途也就走到頭了。
“好!”趙煦這才撫掌而笑,起身贊道。“蔡卿家不愧為國之棟樑!”說完這句,他的話音瞬間一冷,“不惜一切代價,儘快拿到他的口供!”
蔡京也知慕容復在朝堂的勢力委實駭人,以趙煦的手段怕是扛不了多久。“微臣明白!”
哪知趙煦注意到蔡京的面上不自覺地閃過一抹獰戾,心中驚駭不已,竟鬼使神差地補上一句:“不要傷他性命!”
趙煦這句話方一出口,蔡京即刻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望著趙煦。
趙煦本人亦已懊悔,只是金口玉言不能更改。只見他沉默了一會方道:“慕容復若是死於刑訊,朝堂必定躁動!”
“……遵旨!”蔡京靜默片刻,終又低頭應聲。
第二日,趙煦仍舊罷朝。
第三日天色未亮,趙煦就被政事堂的諸位相公從床上揪了起來。政事堂諸公擅闖後宮,趙煦自然十分不滿。然而諸位相公們的理由卻也冠冕堂皇:他們唯恐官家遇刺受傷,而有人刻意封鎖消息,圖謀不軌!當然,如今親眼所見官家無恙,大夥也就安心了!政事堂的相公們出此奇招,趙煦再不能以龍體欠安為藉口不肯上朝。
卯時正,趙煦穿戴整齊出現在大慶殿上。朝堂百官在走過場地表達了對官家的關懷與慰問之後,立即轉入正題問起了慕容復的下落。對此,趙煦早有心理準備,只冷哼著道:“刺客身懷慕容氏先祖慕容龍城遺書,遺書中痛陳未能興復大燕之憾,教導子孫勿忘祖宗遺志。刺客行刺當晚,亦高呼要興復大燕。慕容復既是他慕容氏的子孫,豈能清白?”
趙煦話音剛落,蘇轍即刻跪地道:“官家,慕容大人對我大宋一向忠心耿耿勞苦功高,這刺客的身上的證據未必是真啊!許是刺客有心陷害慕容大人,請官家明察!”
蘇轍一跪,殿上不少大臣皆跪倒在地,齊聲道:“請官家明察!”
蘇轍的話,趙煦自然聽不入耳,只不陰不陽地回道:“先有慕容筆的遺書、後有慕容龍城之遺書。如此巧事,依朕所見,只怕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趙煦一提到慕容筆,范純粹趕忙上奏道:“行刺官家圖謀復國非同小可,請官家將此案交大理寺與前案合併審理。”
“不必了!”只見趙煦神色奚落地回道,“范卿家許是老邁年高,問案拖泥帶水!若非慕容筆之案遲遲未破,那罪魁禍首不曾伏法,朕又豈會遭人行刺?”
趙煦這話委實誅心,范純粹當下跪倒在地不敢言聲。
蘇轍見趙煦無端遷怒旁人,忙仗義執言。“官家,慕容大人圖謀反逆之事並無實證啊!慕容龍城與慕容筆之遺書究竟是真是假尚未證實,還有那刺客是否乃慕容大人所派更無明證!”
“慕容復究竟是不是幕後主謀,一審便知!”趙煦冷道。
“如此,還請官家將慕容大人移交大理寺!朝廷自有法度,不可輕廢!”蘇轍朗然道。
而趙煦卻只沉默以對。
趙煦這般不講規矩,老實頭如蘇轍也是怒極,只漲紅著臉道:“官家遲遲不肯將人移交大理寺究竟是何道理?縱然慕容復果然謀逆,也當由大理寺明正典刑,請官家三思!”
這一回,整個大慶殿上的文武官員全數跪倒在地,齊聲道:“請官家三思!”
縱然心裡早有準備,可見到朝堂百官這形同逼宮的模樣,趙煦仍是又驚又怒,不由放聲喝罵:“爾等如此為慕容復張目,可是早被其收買,一樣意圖謀反?”
趙煦這話顯然觸了眾怒,朝堂百官各個含恨不已,登即七嘴八舌地大聲呼喊起來。
有的道:“官家這是什麼話?!”
有的道:“微臣忠心天地可鑑,官家無端見疑,豈是人君所為?”
有的則只梗著脖子朗聲回道:“忠言逆耳!忠言逆耳!”
趙煦一見這群情洶湧,心底已怯了三分,忙道:“退朝!”
“官家不能走!”豈料他尚未起身,剛被調回京不久的黃庭堅已然一聲大喝。“首相謀逆,何等大案?今日若不能將此案的歸屬說清楚,官家就不能走!”他這兩聲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竟連趙煦身邊內侍亦被震住,再不敢動彈一下,更別說奉著趙煦離開。
這一天的早朝漫長地幾乎沒有盡頭。然而無論百官如何威逼利誘,趙煦都始終不肯答覆慕容復現今的下落,更別提答應將案子移交大理寺。直至未時過半,趙煦又氣又怒體力不支,幾乎昏厥在龍椅上,百官們方勉強罷休。
然而,這僅僅只是個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趙煦:不要傷他性命!
蔡京:臥槽!
第174章 定計
十日後,捧日軍死牢中,沉悶的鞭聲在持續了兩刻鐘後終於停止。刑房隔壁的花廳里,蔡京亦慢條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筆。蔡京其人雖是個名垂青史的jian臣,可他卻精工書法,字勢豪健,痛快沉著,可算是自成一家。此時他手書的一闕新詞,赫然正是當年慕容復醉後傳唱的《滄海一聲笑》。
不一會,本該在隔壁用刑的獄卒快步走了進來,低聲道:“蔡大人,人暈過去了……”
“又暈了?”蔡京聞言卻只微一挑眉,只見他一面細細品閱著自己的書法,一面奇道。“慕容大人意性豪烈,聽聞還有家傳武學傍身,怎麼這點刑訊也熬不住?”
那獄卒沉默了一陣方小聲道:“小人聽聞慕容相……咳咳,人犯久病纏身武功已廢,這一頓鞭子下去已經暈了三回,看來不像作假。”
“那就再潑醒他第四回!”蔡京冷道。
蔡京這話,就連這幹了大半輩子刑訊的獄卒聽了也不禁呲牙咧嘴,忙勸道:“蔡大人,不可啊!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真的要出人命了!”
獄卒後面的一句卻是說動了蔡京,他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字帖,轉頭問道:“可招了什麼?”
獄卒聞言即刻咧嘴一笑,又是敬佩又是惋惜地道:“除了要見官家,慕容大人連吭都沒吭一聲。”
十天前與十天後同樣的答案,蔡京終是按捺不住燥郁之情,狠狠道:“本官親自去問他!”說罷,便摔袖向隔壁刑房行去。
剛走到刑房門口,那撲面而來血腥氣味已令蔡京不適地掩上了鼻子。刑房內,慕容復雙膝落地、吊著手腕掛在刑架上,赤裸的脊背上儘是橫七豎八的鞭傷,血肉模糊幾已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肉。
連日用刑,慕容復的體力已透支地十分厲害,面色慘白連唇色都暗淡地教人看不清楚。加之他方才被一頓鞭刑抽暈過去,此時竟連呼吸亦已十分微弱,顯然方才獄卒那句“要出人命”的話並非誇大其詞。
見到蔡京入內,刑房內的另兩名獄卒忙跪下施禮道:“見過蔡大人!”這幾名獄卒見慣了血腥又常年與窮凶極惡的人犯打交道,身上本有一股令人害怕的煞氣。然而他們與蔡京相處數日,蔡京雖始終言笑晏晏,他們卻都已憑本能隱約感覺到這張笑臉下掩飾的歹毒狠辣。是以,輕易不敢得罪他。
區區幾個獄卒,自然不在蔡京眼裡。他見慕容復始終垂著頭人事不知,這便淡然吩咐道:“弄醒他。”
“是!”兩名獄卒不敢怠慢,急忙拎起一桶冷水從慕容復的頭上澆了下去。
“咳咳!”受那冷水一激,慕容復嗆咳兩次終是醒了過來。見到蔡京立在自己的面上,他也沒有說話,只疲憊地閉了閉雙眼,將頭靠在一邊的胳膊上微微喘息。
蔡京居高臨下地立在慕容復的身前,饒有興趣地看了對方許久,終是緩緩言道:“慕容相公,落到今時今日這個地步,這又是何必呢?”
慕容復輕笑一聲,低聲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蔡京眉心一抽,隔了一會方問道:“鴻鵠之志?慕容大人的鴻鵠之志可是黃袍加身?”
這一回,慕容復面上的嘲諷卻更明顯了。“蔡大人,如此拙劣的誘供的手段,就不必在本相面前使了罷?”
“本相?”豈料,蔡京竟忽而放聲大笑。“慕容復!你事涉謀逆,你以為你還是以前那個官居一品高高在上的左相麼?本官奉勸你一句,乖乖地把事情招了。天恩浩蕩,或能賞你個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