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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補之早知慕容復富可敵國,蘇軾蘇轍兩兄弟與秦觀在京城的用度俱是由他打點。並且這次飲宴慕容復也釋放了足夠的善意,想必也樂意為他承擔生活費。只是晁補之為人嚴謹端方,不願輕易受人恩惠,便客氣道:“在下既受朝廷官職領朝廷俸祿,豈能……”
慕容復輕輕一笑,即刻打斷他道:“晁師兄所言甚是,晁師兄身為朝廷命官,經濟之道自有官家操心。只是師弟這兒還有些小事想請師兄援手,你我本是同門,師兄不會袖手旁觀罷?”
秦觀一聽慕容復此言,已是微微一笑。卻是晁補之與慕容復初初相識,不知他的手段,當下認真問道:“不知有何事需要為兄效力?”
“小弟家中有一書肆名為‘錦書閣’,只因經營不善眼看就要關門大吉。小弟素聞老師讚譽師兄文采,今日覥顏請師兄多多援手。”慕容復一本正經地道,“小弟尋思過了,這四書五經每個書肆都有售賣,利潤實在不大。所以師兄若願向小弟的書肆獨家供稿,小弟願給雙倍潤筆,並且日後‘錦書閣’每賣出一份師兄的文章,我便給師兄三成分潤。師兄以為如何?”慕容復深知這些清廉自守的文人氣節,與其讓晁補之糾結干兼職補貼家用會不會有損朝廷顏面,不如直接跳過這個選項討論獨家供稿的問題。
事實證明,晁補之果然被慕容復的生意經給繞暈了,也不曾想到宋時並無《版權法》出台,反而虛心求教道:“不知何謂‘獨家供稿’?”
慕容復拱手一笑,輕聲道:“小弟僭越,獨家供稿便是師兄的文章詩詞若投了我家書肆,便不可再賣去別家,收別人的潤筆了。”
“獨門生意,原來如此。” 晁補之恍然點頭。
“師兄既然答應了,明日小弟便著人將合約送往府上。多謝多謝!”說罷,慕容復也不理晁補之是何反應,即刻起身去尋下一個目標。
晁補之在原地呆了許久,直至見到慕容復扔下李之儀又去尋米芾,他才恍恍惚惚地向秦觀問道:“我方才答應他了麼?”
秦觀強忍笑意,點頭正色道:“晁兄,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啊!”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不等慕容復將場上有價值的客人全部串聯,已是夜幕低垂華燈初上。李之儀與秦觀的詩詞切磋方入巷,大夥興致正濃,慕容復自然不能拂了大家的雅興,命人在樹梢上掛起琉璃燈,不一會又有汴京名jì與“錦樂坊”的歌姬輪番歌舞助興。
一場飲宴自白晝進行至夜晚,始終聲勢不落花樣迭出,便是不在意享樂的諸葛正我與喬峰都不禁眼花繚亂樂在其中。眼見慕容復忙裡忙外,一會安排僕從記錄大夥新作的詩詞,一會又命廚師在空地上堆起松木準備燒烤,竟是一刻也不得閒。喬峰實在看不過眼,趕忙上前扯住他道:“忙了半天,歇一歇罷。”又塞了一盤烤肉到他手中,“我看你酒喝了不少,卻不曾吃過多少東西。”
慕容復也不跟他客氣,一連吃了兩盤烤肉方笑道:“還是喬兄夠體貼!”今日列席宴會的客人不下五十人,慕容復身為主人免不了每個人都親自招呼一番。若非內功深厚,怕是早喝倒了。
喬峰聞言只是笑著搖頭,不等他搭話,諸葛正我已然嗤笑一聲,低聲道:“斗轉星移何等了得,不想今日竟拿來賣藝取樂!令祖慕容龍城泉下有知,非剝了你這個不肖子孫的皮不可!”
慕容復抬眼見諸葛正我神色不善,當下笑道:“諸葛兄,今日能列席宴會的來客多是詩文書畫樣樣了得的千古才子。但凡得他們一字半句,便能換我慕容氏無窮無盡的利潤,我豈能不經心?”
諸葛正我冷哼兩聲,沉聲道:“君子和而不同群而不黨,黨爭,即是亂政的開端。慕容兄,我一直以為你明白這個道理!”
“諸葛兄何出此言?”慕容復訝然道,“今日列席的俱是正人君子,豈是一點蠅頭小利所能收買的?”
“你……”諸葛正我立時一噎,隔了一會方恨恨道。“那章惇給你的官員名冊呢?”
慕容復聞言眉心不禁微微一跳,即刻將目光轉向喬峰道:“究竟是喬兄的丐幫人才濟濟,還是諸葛兄確有化腐朽為神奇之能?六扇門開張不過數月,這麼快就將我的底也給摸清了?”
這一回,諸葛正我與喬峰都不答話,只沉沉地望著他。
慕容復見狀不由幽幽一嘆,用手中的筷子指著不遠處的人群道:“時至六月,蚊蟲頗多。若非我早命僕役四處捕殺,飲宴至今大夥只怕都忙著打蚊子呢。諸葛兄、喬兄,有人能站在篝火旁侃侃而談,便必得有人在陰影處對付蛇蟲鼠蟻,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諸葛正我與喬峰彼此互視一眼,忽而齊聲一嘆。
卻在這個時候,始終處於人群的中心的蘇軾突然將目光轉向了此處,揚聲道:“明石,你來說!”
“是!”慕容復起身應道,施施然走了過去。
剛走入人群,秦觀便飛快地將方才的話題複述給了慕容復。“方才老師問我等,隨他治學多年,可學到了什麼?黃師兄說灑脫、晁師兄說博學、張師兄說正道、我說自然,小師弟,你有什麼看法?”
蘇軾一生光明磊落又才華橫溢,做官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做人則寬容仁厚實為正人君子。而在文學方面,他的詩詞自成一家主張文章與氣節並重,在文章上他又是提倡古文主張文以明道的領袖人物。與此同時,他又精通雜學、憂國憂民,生性疏狂浪漫,是以蘇門四學子所言“灑脫、博學、正道、自然”都對。然而,這幾個答案顯然都不曾得到蘇軾的讚賞,這才把自己給扯了進來。慕容復頓時明白,這是閒聊,但更加是一次考校。
若說考校學問,慕容復立時心虛。他對儒家學問向來是實用主義,自從過了科舉的鬼門關,是再不曾讀過儒家士子眼中的正經書。好在慕容復知道蘇軾真正要問的並非學問,而是治政理念。正如歷史上,唯有朝雲一句“學士一肚子的不合時宜”才能博蘇軾一笑一般,蘇軾真正在意的從來都不是他能在學術界有多高的地位,而是在感嘆自己壯志難酬未能為民謀福啊。想到這,慕容復不由輕輕一笑,向人群深揖一禮,沉聲道:“學生資質駑鈍,追隨老師時日最短,所學所得與幾位師兄相比,不過皮毛而已……”
“皮毛為何?”范純仁在朝堂上見識過慕容復的口舌之利,當即笑著打斷了他。
“兩個字,務實。”慕容復正色道,“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是謂務實;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亦是務實。正所謂學無止境,學問之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積少成多聚沙成塔,非務實不可做學問。”
“如今我等皆在朝為官,要做學問,更要做官。”范純仁又道。廢除新法一事,范純仁原本大力支持司馬光。只是近日來幾番紛爭讓范純仁看出了司馬光在治政方面的幼稚與頑固,這才拉了文彥博來參與這次飲宴。
“讀聖賢書忠天子事,保家衛國守土安民更須務實。若為一方父母,這頭一年便當靖安地方澄清吏治,使男有分女有歸、老有養少有學;第二年便該養農、促工、勵經濟、重學問;到第三年若能使稅賦增長、百姓富足、民風淳樸,方能算得上是一個稱職的官。”
“如此為官,可謂是牧守一方,恩澤一地。雖說只是皮毛,卻也可庇天下。”范純仁長嘆道。范純仁是范仲淹次子,自幼天資聰穎,勤學好問。他也曾為一方牧民官,做過不少造福一方的事,卻從未曾聽過如此提綱挈領的為官之道。雖說談不上耳目一新,但也的確是撥雲見日。“子瞻教的好學生!”
蘇軾生性疏闊,慕容復的回答又合他心意,早已是滿面笑容。此時見范純仁也來恭喜他,不由自矜地點了點頭,左顧右盼,十分神氣。
“有了皮毛,自當有爪牙。”慕容復續道,“文官為皮毛,武將為爪牙。皮毛應豐,爪牙當利,如此方能自保。”
慕容復這一句顯然又是劍指司馬光不修武備修德政,文彥博與范純仁俱是歷經數朝屹立不倒的老人了,自然聞弦歌而知雅意。然而他們二人終究老成,又有文人痼習防備武將,雖知慕容復說的在理,此時也只呵呵一笑不予置評。司馬君實一病再病實非良兆,蘇軾卻偏偏在這個時候舉辦飲宴,想到日後的朝局變化,文彥博與范純仁一時皆有些憂心忡忡。
人群外,喬峰遠遠望著處於人群中談笑風生的慕容復久久一嘆,低聲道:“諸葛兄,以我的身份,怕是要陪著慕容一塊打蚊子了。”
“這些人,用蠅頭小利不能收買的,用靖安天下的理想必能收買。”諸葛正我無奈苦笑,“我既入了他的局,也只好乖乖地去為他當爪牙了。”
作者有話要說:
范純仁:子瞻教的好學生!
蘇子瞻:O(∩_∩)O~
慕容復:O(∩_∩)O~
范純仁:我收回前言!
第65章 司馬相公壯志未酬
飲宴過後,朝堂上司馬光仍舊告病,御史楊畏卻已再上奏本,彈劾《汴京時報》風聞言事妖言惑眾擾亂朝綱,提議禁絕報紙並索拿相關人等交付有司問罪。奏本一上,朝堂上即刻掀起軒然大波。此時章惇已遠謫,新黨在朝堂上再無聲勢。可同屬舊黨的洛黨又異軍突起,賈易、朱光庭等先後跳出來抨擊以司馬光為首的朔黨禁絕言路蒙蔽聖聰。口水官司一連打了幾日,朝堂上正是一地雞毛的時候,蜀黨黨魁蘇軾突然上了一本名為“報紙管理條例”的奏本,整理二十大項六十小項,從報紙的申辦、允許登載的內容直至盈利的計稅方式都做出了規定,最後又將監管報紙的任務納入了禮部的職責範圍。
此本一出,哲宗皇帝與高太后皆拍案叫好,直夸蘇軾老成謀國,又吩咐他將奏本整理成法規行天下。禁絕報紙一事本為朔黨挑起,最後卻是蜀黨大出風頭,朔黨上下都覺顏面無光。反而是歷史上曾與蘇軾掐死掐活的洛黨,此時卻與蘇軾站在了同一條壕溝里。當然,慕容復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只等司馬光一死,三黨的黨爭便再無遮掩的餘地。
散朝之後,蘇軾尋到慕容復憂慮地道:“君實並非愚人,你這奏本一上,他便會知曉我與這報紙脫不了干係啦!”原來這所謂的“報紙管理條例”正是慕容復參考後世國家監管報紙出版管理的法令而寫,他人微言輕便又借了蘇軾的馬甲上奏朝廷。
慕容復輕輕一笑,滿不在乎地道:“司馬相公若是如今還弄不明白,那他連御史之責都承擔不起,更何況一國宰執?老師去探望相公時,相公若是問起此事,老師實話實說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