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頁
慕容復重病未愈,這次來尋蘇軾原是以馬車代步。喬峰將慕容復扶進馬車,注意到他的面色始終恢復不回來,不由低聲勸了一句。“慕容,江湖天地廣闊,既然這般辛苦,何不退一步海闊天空呢?”喬峰雖不懂政事,卻也知道蘇軾今日所言實傷了慕容復的心也亂了他的布局。
慕容復閉目靠在車廂里,許久沒有答話。直至車夫駕著馬車緩緩拐出大相國寺的範圍,他才輕聲道:“北喬峰、南慕容,並肩齊名逍遙江湖麼?”
慕容復從未在江湖上行走,自然不存在“北喬峰、南慕容”的說法,這幾年來江湖中唯有丐幫喬幫主威名赫赫叱吒風雲。然而,當喬峰聽到慕容復提到“北喬峰、南慕容”這六個字竟是一陣激動莫名,當下哈哈而笑:“有何不可?”
慕容復又是一嘆,沉聲道:“我能在江湖上闖下多大的名聲,看喬兄便心知肚明,著實無趣。……況且,半途而廢亦非小弟為人。”
喬峰把眉一挑,問道:“你待如何?”
“……無論是官位還是銀錢,不是自己親手賺來的,終究不知珍惜。”慕容復緩緩言道,神色漸冷。“曾經,我總想著要當孝順兒子,能替她擔待的都盡力替她擔待,結果卻是害人害己……如今,我是再沒有這份心力了……”朔黨在朝中本就勢大,現在呂大防又任了左相,蜀黨的冬天便要到了。待蘇軾與蘇門四學士令不出門無人理會,他們自然知道利害。所謂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或許這也是一個令太皇太后看清朔黨的極好機會。
喬峰聽慕容復提起其母便膽戰心驚,只當他是傷心欲絕,不由握了握他的手道:“慕容,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慕容復感受到喬峰的情義不由微微一笑,柔聲道:“大哥多慮了。過幾日便是中秋佳節,大哥可願陪小弟出來走走?”十一世紀汴京城的中秋節,慕容復還從未有幸見識過。
喬峰亦是笑意如流,抱拳朗然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蕭峰:嘿嘿……咳咳,慕容是我兄弟!
導演:慕容公子,你說呢?
慕容:蕭峰說地沒錯。
導演:深櫃……
第83章 月上柳梢頭
見過蘇軾之後又過了好幾日,六扇門大統領諸葛正我這才姍姍來遲探望慕容復。見到慕容復,諸葛正我便一臉哀傷地道:“荊王過世了,才三十三歲……可憐他最小的孩兒孝願才剛滿周歲,其母又是難產而亡……”荊王趙頵是神宗皇帝的同母弟,同為太皇太后高滔滔所出。趙頵為人端重明粹,精研醫書並集成《普惠集效方》一書,他身前已官至太尉,與諸葛正我交情頗佳。
慕容復見諸葛正我因好友過世頗為鬱郁,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兩人相攜進入正廳,便見著喬峰也在正廳上陪著一名青年士子,只見這名士子身材高大、猿臂蜂腰、膚色黝黑,若非穿了一身儒衫,實難將他與現今流行的風流公子哥狀的士子聯繫起來。
見到慕容復進門,那名士子即刻走上前來拱手一禮。“明石兄。”又轉向諸葛正我道。“這位想必便是六扇門大統領諸葛大人了罷?能夠統領六扇門,必是官家最為親信之人。”
“不敢,不敢!”諸葛正我忙回了一禮,他一向知道慕容復的眼界。能入慕容復法眼的,必然不是什么小人物。“不知尊駕是……”
那士子微微一笑,即刻自報家門。“在下婺州宗澤,今年三月方過了殿試,授進士出身。”在原本的歷史上,宗澤將在元祐六年科舉赴考,更因在殿試時以萬言書痛批時政只授了同進士出身。如今慕容復嘮嘮叨叨催著他早些應考,宗澤煩不甚煩,只得提早下場。而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有蘇軾任右相,以宗澤的才華一個進士出身正是手到擒來。
“汝霖兄善器械製造,已授工部監官一職。二位同在京城,日後不妨多多親近。”慕容復跟著補充。
四人寒暄一陣重又入座,諸葛正我即刻談起了眼下的時局。“呂微仲接任左相,朔黨便要趁勢而起,日後只怕……”
慕容復放下面前的瓷杯,一展衣袖隨口道:“無妨。蜀黨上下君子太多,不經歷些風雨,總以為什麼都是天上掉下來的。”
諸葛正我聞言當下吃了一驚,急忙抬頭望嚮慕容復,卻見他嘴角擒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神色微哂。諸葛正我一向知道慕容復待蘇軾的貼心,那真是恨不能拱手天下討他歡。此時見他這副神情,不禁將詫異的目光轉向了喬峰。
喬峰卻並不多話,只微微搖了搖頭。
諸葛正我見狀,清清喉嚨轉口道:“你這一病,當真病得不是時候。”慕容復在西平時,呂公著尚且生龍活虎。結果公主病逝沒幾日,他便數番上疏懇辭相位。慕容復才病了一個月不能視事,呂公著便已快刀斬亂麻地將左相的位置給了呂大防。
“不然。”慕容復卻有不同的意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雖病了一場,心裡卻明白了許多。”前世為母親所害,是他不忍令母親知道父親的真面目;這次失了左相位,是他不忍令蘇軾看到政治的骯髒;淑壽公主病逝,是他不忍告知公主他對公主無意。但是只他一人,當真能擋住所有的風雨嗎?顯然不能。宦海沉浮,本就刀光劍影如歷血海。與其將他們一步步縱成好心辦壞事的傻瓜,不如從現在開始調整策略,令他們自行成長。
在座三人都知慕容復絕非空口白話之輩,聽他這般所言立時哈哈大笑,一起端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為他慶賀。
“今後有何打算?”宗澤跟著問道。慕容複本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入京,如今無旨便不能出京,只能閒置。又加上一個月內太皇太后一連送走了兩位至親,怕是一時三刻也想不起慕容復來。縱使想起他,也只能想起他的壞,不能想起他的好。
這個問題不等慕容復回答,喬峰已然先道:“慕容如今傷勢未愈,還應先行將養,走火入魔實在非同小可。”
諸葛正我也知喬峰說得在理,只是官場有時候跟jì院也沒什麼兩樣,一旦過氣那就一切皆休了。如今慕容復只是養病閒置,誰知道閒來閒去,會不會就成了侯職閒置了呢?想到這,諸葛正我忽然起身道:“中秋將至,汴京城中日日熱鬧非凡。明石既然暫且無事,不妨出來走動走動。”說罷,他便告辭離去。
喬峰與宗澤二人只當諸葛正我建言慕容復出門散心,並未十分將這話放在心上。卻是慕容復微一挑眉,已然明白了諸葛正我的未盡之意。
三日後,中秋佳節如約而至。那日天公作美,月朗星稀。慕容府上下早知慕容復有夜遊的打算,早早用過晚膳便匆匆裹挾著慕容復出門了。
宋時的中秋節向來熱鬧,無論男女老幼皆拜月玩月,至曉方休。慕容府的一行人方出得門來,立時便已融入了一片熱鬧的海洋。但見街巷路口人頭攢動,店鋪門前彩樓招展,酒樓之中絲竹聲聲,河道江面更是飄滿了萬盞花燈,燦若星河。
慕容復等一行人順著人流先行來到蘇相府與蘇軾、蘇轍兩兄弟及其家人匯合,這才一路慢慢向大相國寺行去。大相國寺位於皇宮以南,不少知名的店鋪酒樓俱在此處聚集,加上又有汴河經過,中秋時向來是人們游湖賞月的第一選擇。
宋朝是個商業活動極為繁榮的時代,大夥這一路行來,見了不少販賣糕餅、美酒、鮮花、玩具的店鋪與貨郎。走街串巷的貨郎所能提供的商品勝在便宜;各家店鋪為招攬生意卻是各出奇招搭彩樓設擂台,請姿色過人的女郎唱曲吆喝、請身材魁梧的花胳膊相撲戲耍,直引得圍觀的人群陣陣叫好。除此之外,又有不少賣藝人在街口踩高蹺、變戲法、說百戲,不一會賣藝人的盤子裡便已堆滿了銅板與小塊金銀打賞。便是早已客滿酒樓,同樣不甘示弱,有的請來了教坊司的歌jì唱曲,有的舉辦詩會、猜燈謎,務使客人流連忘返。
王語嫣、阿朱阿碧和阿紫畢竟都是十五六的小姑娘,見了這繁華熱鬧的場面各個興奮不已,這一路行來購買吃食、玩具、打賞,各個揮金如土毫不吝惜。慕容復見包不同圍著這四位大小姐忙得腳不沾地,不由笑著安撫了一句:“包三哥,辛苦了。”
包不同看著一群僕役將王語嫣等人買下的東西放進馬車,又一群僕役追上王語嫣等,這才將目光轉了回來,感慨地道:“老包聽聞當年無憂洞賊匪橫行,女子出門各個提心弔膽,就怕被拐子拐走。如今表小姐和阿朱阿碧玩得這般高興,俱是公子爺的功勞啊!”
慕容復聞言不由失笑,只在心中暗道:果然人都是需要歷練的。當年在燕子塢,包不同每每出口傷人將他噎地死去活來,誰又能想到今日他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無憂洞一事,非我一人之功勞。”
觸到慕容復投向自己的目光,喬峰隨手便拍了拍慕容復的脊背,笑道:“你我兄弟,不必分那麼清楚。”
兩人相視一笑,不等慕容復再搭話,王語嫣已然帶著滿額的汗水興沖沖地跑過來道:“表哥,我買了花燈,我們也去汴河放燈許願好不好?”
哪知慕容復看了一眼陪在王語嫣身邊寸步不離的蘇迨,竟搖頭正色道:“不妥,不妥!”
“有何不妥?”王語嫣奇道。
“女子許願多半是希望自己貌似嫦娥、緣如潔月,你如今兩樣皆有,還湊什麼熱鬧呢?唉!得些好處須回手,且給別的姑娘家留條活路罷!”慕容復當即做悲天憫人狀道。
“哎喲!表哥,你好壞!就會欺負我!”王語嫣聞言登時哭笑不得,揪著慕容復的衣領就要揍他。
王語嫣不懂武功,能扯到慕容復的衣領自然是慕容復讓著她。只是慕容復被王語嫣用手裡的果子蜜餞連砸了幾下又心疼起了衣裳,急忙將身邊的喬峰扯過來擋在身前,而蘇迨這個老實頭看不過眼又要上來勸。不一會,四人便扭成了一團。
阿紫見慕容復與王語嫣親厚,不禁伸手將阿朱拉至一旁,細聲細氣地問:“王語嫣與蘇迨已有婚約?”
阿朱見阿紫好奇,便點了點頭,目光卻仍放在喬峰的身上移不開。看到喬峰一臉無奈地接住王語嫣丟來的蜜餞往自己和慕容復的嘴裡塞,她不由輕聲笑了出來。
卻是阿紫目光一轉,又道:“王語嫣比阿朱姐姐還小一歲呢。阿朱姐姐的婚事,你家公子爺就沒有發話麼?”
阿朱萬萬想不到阿紫居然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提起這個,她又羞又氣,當下伸手擰了阿紫一把。“你胡說什麼呢?”阿朱逐漸長大,自己的終身大事自然也曾偷偷考慮。她雖是婢女,卻對慕容復並無情愫。好在慕容復同樣沒有這方面的意思,更曾表示有朝一日自己與阿碧若尋得如意郎君,慕容家必定十里紅妝送她們出嫁。慕容復向來說一不二,是以阿朱也並不擔心將來自己會被胡亂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