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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復提著筷子戳著面前的白饃,百無聊賴地道:“咱們這位種爺爺,一頓飯能吃三斤醬牛肉,喝兩罈子酒,離死還早著呢!”
“是啊……”回想這幾日種諤罵地風生水起、吃地翻江倒海,喬峰便心情沉重。然而,話說半截他便幡然醒悟,意識到自己這般感嘆西邊軍神命長實在是不忠不孝,便又正色道:“慕容,種經略也是擔憂你的安危。”
事實上,種諤這幾日來的接連痛罵也僅有一個主題——為何明知天山童姥惹不起還要單獨與她對上,卻不知藉助鄜延軍?
慕容復沉默地點點頭,回道:“我知道……只是天山童姥武功了得,我若躲去鄜延軍,難免傷了將士們的性命。”憑天山童姥那近乎逆天的武功修為,足以一人抵擋百萬師了。慕容復瞞著种師道與喬峰一同將天山童姥引開,便是不想使鄜延軍成為天山童姥的屠宰場。
喬峰自然明白慕容復的心意,當下握著他的手道:“你的仁心,種經略也是明白的。經略軍務繁忙,可即便如此,在你昏迷的那段時日也來瞧過兩回。”
慕容復冷淡地抽回手,目光炯炯地望住喬峰,似笑非笑地道:“喬兄,在你眼裡我像是這麼不成熟的人麼?竟要勞動喬兄來為我與種經略從中說合?”
慕容復的這句反詰已說地極重,喬峰卻眼明手快地擒住了慕容復伸向酒罈的手腕,面無表情地答:“如果能乖乖聽話,傷愈之前不要喝酒,那就更好。”
眼見喬峰識破自己的意圖,慕容復只覺面上發燒,許久方強笑著道:“喬兄,獨酌無滋味啊!”
“愚兄囊中羞澀,這點酒只夠自己過癮,實在請不起賢弟。還請賢弟多多見諒!”喬峰卻始終不為所動。
慕容復走得狼狽,離開環州時正是難得的身無分文。如今見喬峰以這般正直的態度說出這樣一番無恥的話來,慕容復一時之間竟是目瞪口呆。直至喬峰主動鬆開了他的手腕,又親手盛了一碗羊肉湯端到他的面前,慕容復終於回神嗔道:“喬峰,這種話你都說得出口?”
喬峰坦然回道:“男兒丈夫光明磊落,本就是事無不可對人言,何況你我之間?”
服!大寫的服!慕容復立時氣結。
喬峰見狀反而微笑著勸道:“依我看,你還是喝湯吧!等咱們回了西平,你的傷勢若還沒有好轉,教存義看了出來……”
慕容復離開西平前,閔忠千叮萬囑兩個月內必須回來。想不到慕容復被天山童姥重傷,一躺就是一個月,再加上之前拿人審案所耗費的時日,待慕容復返回西平,時間也差不多快過去三個月了。想到閔忠那張棺材臉和戳人痛處的本事,慕容復登時連酒也不惦記了,只萬分憂鬱地長嘆了口氣。
慕容復並沒有料到,待他返回西平,迎接他的並非閔忠的棺材臉,而是太皇太后的懿旨。在現代電視電影中常見的太監傳旨的場景,在古代其實並不多見。古代也有古代的規矩,甚至有時候古代會比現代更講規矩。由天家直接派太監傳旨給一個八品芝麻官,實在是大大地有違古時森嚴的等級制度。通常情況下,古代正常的傳旨流程是由上級官員將聖旨交到下級官員的手中。能夠勞動太監出場傳旨的,那都是一方大員天家心腹才有的待遇。慕容復來西平履任不過兩年,連三年大考都未曾經歷,此時見到竟有內廷宦官萬里迢迢趕來傳旨,也是大感意外。然而,懿旨之中並未多言事由,只是令慕容復儘快返回汴京面聖。待完成接旨的流程送上豐厚的紅包,慕容復便老實不客氣地道:“敢問閣長,太皇太后令下官回京乃是何故?”
前來宣旨的內侍見了慕容復這一頭霧水的模樣嘴角便是微微一抽,隨即又欲言又止地向兩邊望了望。
慕容復會意地一揮手,不一會,縣衙里陪同慕容復接旨的一眾官員差役便如流水般退了下去。
那內侍這才上前一步,在慕容復的耳旁低聲道:“慕容大人,淑壽公主病重,特特懇求太皇太后召您回京相見。”
慕容復聞言立時一驚,當下道:“怎會如此?太醫怎麼說?”淑壽公主正是韶華之年,能夠讓太皇太后頒下懿旨召他回京相見,那必定是情況不妙了。
“慕容大人,這心病還需心藥醫啊!”這名內侍在太皇太后身邊侍奉多年,向來忠心耿耿。此時見慕容復至今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他不禁面色微冷大為不滿。只聽得他以標準的太監聲線拉長聲道:“公主殿下的親筆書信,大人可曾讀過?”
慕容復得內侍一言提醒,趕忙拱手揖道:“閣長稍待!”說著,便大步向內院行去,一邊走一邊叫道,“端憲、張端憲,近日可有我的書信?”
被點到名的張文杰忙不迭地自職房跑了出來。“回大人,三個月前順風鏢局送來了一封書信,屬下把它放在大人的書房了。”
得到答案的慕容復徑直衝去了書房。書房內,的確擺著一封未啟封的書信,正是自京城而來。慕容復與小皇帝通信兩年,一共有十封往來信函。這些書信中,談的大都是國家大事、江湖見聞,除了日常的問候,從未有一字半句提及淑壽公主。而淑壽公主也同樣謹守宮規,從未讓小皇帝為她帶過一句話。直至,這一封書信。
翻開書信,只見那簪花小楷的字體雖清秀雅致,卻又在筆劃之間隱隱透出幾分急切。寥寥幾行書信的內容十分簡單。元祐三年初,又一批的新科進士新鮮出爐,太皇太后有意為淑壽公主在這些新科進士之中擇一佳婿。淑壽公主六神無主,這才忍不住書信給慕容復,希望他能想想辦法。
這些年來慕容復的海運買賣愈發壯大,甚而大宋境內的跑船生意也以他為尊。有慕容家的快船和丐幫的順風鏢局接力送信,以往,慕容復的一封書信自西平到皇宮,只需要二十天。而淑壽公主的這封信是在三個月之前送到的,偏偏就在這三個月內,慕容復正巧離開西平,未曾見過這封書信。這三個月來又究竟發生了什麼?何以公主竟到了重病的地步?
想到這,慕容復的眉心登時一抽。只見他隨手把這封書信塞入懷中,這便推門而出,向已等在他書房外的張文杰吩咐道:“端憲,我這就啟程回京,西平縣內的事務暫且由你與閔大人處置!”不等對方答話,他已運起輕功舍下亦步亦趨的張文杰,大步行至那位宣旨的內侍身前。“閣長,事情緊急,且容下官先行一步。閣長回程的事宜自有張文杰安排,告辭!”
慕容復如此雷厲風行說走就走,那內侍幾時見過這架勢,一時竟是愣在了當場。待他回過神來想搭話,慕容復早已又舍了他,消失在門外。“這……這……”那內侍六神無主,又扭頭望向正向他跑來張文杰。
哪知張文杰竟目不斜視地自他身邊擦肩而過,高聲大叫:“喬壯士!喬幫主!我們大人回京了,他什麼都沒帶啊!喬幫主……”
“我已經知道了。”喬峰一臉無奈地自外堂大步走了進來,顯然已與慕容復照過面,大致知道發生了何事。“我去給你家大人整理幾件衣裳,你去準備銀兩,我這就去追。”
直至喬峰的馬蹄聲也逐漸消失,那內侍身邊的一名禁軍隨從方才上前小聲提醒:“公公,我等還要回去復旨,若是遲了……”這官場規矩向來是傳旨太監先行回宮復旨,然後才是接旨的官員侯旨面聖。若是這秩序反了,不合規矩且不說它,負責傳旨的太監難免會被官家視為懶惰怠慢。
有這名禁軍的一言提醒,宣旨的內侍終於徹底醒過神來,疊聲大叫:“哎喲!這!這!還愣著幹嘛?趕緊追啊!”
這內侍正急吼吼地帶著人往外趕,閔忠又忽而迎了上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賠笑道:“閣長勿怪,慕容大人行事向來雷厲風行,並非有心怠慢。閣長若是急著回去復旨,下官這就命人送閣長去渭河,必能追上慕容大人。”
那內侍輕輕地捏了捏閔忠塞進他手中的荷包的硬度,面上登時浮現一絲笑意。“如此,便有勞了。”
“不敢!不敢!”在慕容復面前向來一張棺材臉的閔忠此刻笑地好似一朵花,只見他帶著幾分為難幾分忐忑的神色黯然嘆道。“這臨行前,有件事好教閣長知道。三個月前環州出了幾個殺人兇徒,慕容大人受了種經略的調令前往環州查案,今日方才回來,並非有心誤了太皇太后與官家的大事。”
內侍拿人手短,當即做恍然大悟狀回道:“原來如此!待咱家回宮,定會向太皇太后與官家稟明此事,大人且放寬心。”
閔忠這才鬆了口氣,命人給這幾名傳旨的太監與禁軍換了快馬,追著慕容復與喬峰二人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導演:慕容啊,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既然對公主無意,又何必招惹她?
慕容:我冤!我什麼都沒做啊!
第78章 香消玉殞
自西平至汴京,一封薄薄的書信不需要吃喝不需要歇息,尚且耗時二十日,而慕容復親至卻只用了十五日。前來傳旨的太監早在半道上就不行了,將面聖的注意事項與慕容復交代一番後便理直氣壯地躺在京兆府的客棧里不動彈了。他相信,待他回京復命,太皇太后定會體諒他老邁年高,受不住這瘋狂趕路的節奏。
回到京城,慕容復甚至等不及梳洗更衣更別說拜見恩師,便急忙去了宮門外侯旨。消息遞入宮中的時候已近深夜,已在淑壽公主身邊守了數日的向太后望著女兒憔悴的睡顏大聲哭道:“讓他滾!滾!為何早些時日毫無音訊,淑壽……淑壽都被他害成了這樣……”
前來通報的內侍見向太后傷心欲絕狀若瘋狂,立時磕了個頭應道:“是!”
然而,他尚未退出殿門,同在殿內的太皇太后高滔滔便忽而道:“罷了,讓他進來吧。”
“母后!”向太后不贊同地叫了一聲。
太皇太后憐憫地望了兀自昏睡的淑壽公主一眼,黯然道:“淑壽心心念念要見他一面……時至今日,還是成全她罷。”太皇太后歷經風雨,送走了丈夫、兒子、女兒,如今一見淑壽公主的情況便已心知肚明,這孫女兒怕也沒有多少時日了。
向太后顯然也聽出了太皇太后的未盡之意,只見她扭頭痴痴地凝望女兒不住流淚,巨大的痛楚已掏空了她的心肝,使她再無能發生半點聲響。
太皇太后在外殿召見了慕容復。見到慕容復風塵僕僕地跪倒在自己的面前,急切地追問淑壽公主的情況,太皇太后不由拍著扶手高聲怒斥:“你既掛心淑壽,為何之前總無音訊?你若不願娶公主,又為何招惹她?皇家公主、金枝玉葉,是由得你這般戲弄的嗎?慕容復,你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