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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書與這位蒙古老人以蒙古語寒暄了幾句方才得知,主持建造這處小城的正是元廷的邵敏郡主。原來邵敏郡主在返回蒙古之後便在此地築城,希望能仿漢人習俗,改善蒙古人的生活。然而蒙古人入主中原江山幾近百年,百年來不求上進,甚而要將漢人殺盡,將中原之地全部變成牧場。如今被趕出中原才憶起中原生活的好處,想著見賢思齊終究是晚了一步。
葉輕泉雖說不曾隨宋青書闖過江湖,可當年在武當也曾聽聞宋青書與趙敏之間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誼。他見宋青書聽到趙敏的消息神色飄渺不定,不欲他為趙敏分心,當即言道:「王保保昨日撤離時帶走了城中青壯與全部糧草,卻是留下了滿城的老弱婦孺。宋師兄,這誘敵深入堅壁清野的把戲實在狠毒!」
五年前,三方義軍頒布《討元檄文》便曾言道:如蒙古、色目,雖非華夏族類,然同生天地之間,有能知禮義,願為臣民者,與中夏之人撫養無異。這原是天下漢人的胸襟廣博,不意戰場之上卻成了敵人拿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武器。
多年征戰,元軍節節敗退,元順帝退走中原時幾乎裹挾走了中原一地的全部蒙古百姓與蒙古皇室幾世積攢的金銀珠寶。有金銀珠寶才能有奢靡享受,有蒙古百姓才會有打回中原的希望,元順帝這般所為本不足為奇。可在宋青書北出雁門之後,王保保瞧出這一句的門道,幾番與宋青書交戰,他一路敗退,竟是將這些老幼也丟了一路。宋青書若是接受這些人,必然費時耗糧,拖慢進攻的行程;可他若是舉起屠刀,殺了這些人,那便再扛不起這面「仁義」大旗。
王保保此計果然奏效,以朱元璋、徐達二人為首的東西兩路大軍已被拖累地無力追擊。唯有宋青書用兵勇猛,他既看透了王保保的謀劃,竟乾脆丟下大軍以戰養戰一路追至和林。而漢人的最後一個敵手王保保,正在百里之外隱匿。若能將他擒獲,中原一地再無敵手;可若是被他逃脫,遊牧民族天生善戰,終有一日死灰復燃。
此時宋青書麾下將士所帶乾糧絕然不足以支應這滿城的老幼,而如今又已入冬,雪滿弓刀,若是打發這些一無所有的蒙古百姓前往應昌就食,想必走不了幾天便要活活凍餓而死。宋青書沉吟了一陣,終於言道:「命將士們各自取出一半乾糧,接濟這些蒙古百姓。三日之內,我必尋王保保主力決一死戰!」
葉輕泉聽宋青書這般所言,心頭便是一跳。他們的隊伍推進太深,不但與另外兩路大軍失去聯繫,便是與馮默之、常飛雲二人統帥的本路大軍也已失去聯繫。此戰若是戰敗,只怕這一萬將士都要將性命留在和林。然而,他終究什麼都沒說,只咬牙領命而退。
葉輕泉走後,宋青書起身與莫聲谷一同在營內巡視了一番,又若無其事地提起了中原之事。「我聽說無忌在大都……」話說半截,宋青書忽而微微一笑,搖頭道。「如今該稱北京了!我聽說無忌在北京新辦了兩處學校,一處政治學院、一處軍事學院。說是以後無論為官領軍,都得出自這兩處學校。」
莫聲谷顯然也早知了這消息,只挑眉道:「這天下士子能答應?」
宋青書笑道:「但凡有人反對提那聖人之道,張無忌便要問他祖宗,問他元廷在時為何不曾如聖人所言仗節死義。」
莫聲谷聞言不禁啞然失笑,低聲嘆道:「無忌行這等機巧已遠勝於你!」他還記得當年他總憂心宋青書個性過於機巧,可這些年來宋青書在外征戰,風霜滿征程,甚而鎧甲與長劍上亦是累累的刀槍印痕,哪裡還見當年那個出身名門氣度斐然的宋少俠的半分怡人風采?
莫聲谷這般感嘆,宋青書也不以為意,只轉口道:「國號之事,我看張無忌並無意定『明』為號,反而是偏向以『華夏』為號。」
莫聲谷洒然一笑,伸手一抹宋青書乾裂的嘴唇,輕聲而堅定地道:「無論他要定哪個,沒有你在場,全都不算數!」
宋青書受莫聲谷提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雙唇早已乾裂出血,急忙隨手抓了把積雪將唇上的血跡抹去。他長年征戰,對這血腥味習以為常,還不曾意識到這漠北的風雪遠比剔骨鋼刀更為鋒利。宋青書正欲答話,城中不少得到乾糧的老弱竟走上前來,含淚向宋青書跪下致謝。王保保撤走時,不但將他們拋下更帶走全部糧食。在這寒冬之時,將他們丟在孤城,無異於取他們性命。想不到自己的族人向自己舉起了屠刀,可救下自己的卻是個漢人。
這等場面,宋青書在出征漠北之後便不知應付了繁幾,當即扶起了幾名跪在他身前的蒙古百姓好言安撫了幾句,又許諾待戰事平定,大夥可隨他返回上都,憑戶籍領取牛羊。只要奉公守法,必無人膽敢為難他們。這些蒙古百姓原不知宋青書的身份,只是見他一路行來漢人將士俱向他行禮,他本人又氣質溫和,這才壯了膽量來說幾句好話,求個活命的機會。可眼下聽宋青書這般所言,卻俱是有些將信將疑。所謂憑戶籍領取牛羊,便是大汗也不會這般慷慨,何況漢人?只是如今性命俱操在宋青書之手,他們也只得叩首謝恩而已。
第二日,宋青書出兵試探,王保保卻只在和林堅守,不肯出城一戰。當晚,大雪更猛,厚重的積雪一連壓倒了幾處營帳,白色的雪光將夜空照得微微發亮。宋青書正在為如何禦寒而犯愁,城外竟忽然響起了蒙古歌謠。這歌謠的曲調悠長悽美,不少蒙古百姓聽了竟也隨之慢慢吟唱起來,一邊唱又一邊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