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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正我卻一無所覺,只管面色凝重地望著病榻上仍兀自昏迷不醒的趙孝願。趙孝願年方七歲,未及得俊卻已見俏,那是一種寂寞刀鋒冷的俏。望著趙孝願與那過世的摯友相似的眉眼,諸葛正我的眼眶瞬間一紅,當下斬釘截鐵地道:“救!盛家如今只剩孝願這點骨血,我不能看著他死!”
慕容復一聽諸葛正我提到“盛家”,不知為何心頭頓時浮現出一種怪異的感覺,忙擒著諸葛正我的手腕問道:“哪個盛家?”
“華山派,盛鼎天。”諸葛正我苦笑一聲,低聲答道。“我與盛兄原是摯交,其妹因我之故結識了荊王趙頵,不顧兄長反對嫁予荊王為妾,育下一子便是孝願。孝願雙親過世,荊王妃容不下他,我本打算悄悄將孝願帶走給盛兄照料。哪知陰錯陽差,明石你又將孝願託付給了向太后。也多虧如此,去年盛家被仇人滅了滿門,孝願方逃過一劫。只是想不到一年後,孝願還是因為你又有此劫……這大概便是天數。孝願如今已是盛家唯一骨血,我一定要救他!”
無情!這消息委實來得太突然,慕容復只覺一陣頭暈目眩,不得不一手撐著桌面定了定神。
諸葛正我卻已無暇理會慕容復那翻江倒海的心緒,只管上前一步向薛慕華言道:“薛神醫,究竟該如何救孝願,還請指教!”
薛慕華見諸葛正我神色堅定,即刻輕嘆一聲,將那一百單八處穴位的逼毒次序給諸葛正我解說了一番。
諸葛正我聽罷,即刻便抱起了趙孝願道:“事不宜遲,現在就開始罷!”
“諸葛兄!”哪知慕容復卻在此時提醒道,“諸葛兄若是沒了武功,這六扇門大統領的位置可就坐不穩了。”
諸葛正我聞言不由苦澀一笑,沉聲道:“總不能見死不救,沒了人性。”
諸葛正我這話卻是說得慕容復心有戚戚,只見他上前一步拍了拍諸葛正我的肩頭,感慨道:“那位盛兄泉下有知,當知沒交錯你這個朋友。”
諸葛正我微微而笑,正欲答話卻忽覺渾身一僵,他立即瞪大了雙眼,驚叫一聲:“慕容,你……”
只見慕容復的身形在屋內一閃,房中僕從皆已步諸葛正我後塵,被慕容復點住了穴道動彈不得。做完這些,慕容複方施施然的走上前來自諸葛正我的懷中接過了趙孝願,帶著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情笑道:“事情既是因我而起,便該由我來解決。既是天數,便由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罷!”
“明石,這不關你的事!”諸葛正我急道,忙暗自運功衝擊被封的穴道。哪知慕容復的點穴手法十分特殊,諸葛正我數番努力也只落得渾身大汗一無用場。
慕容復卻仍舊搖頭,平心靜氣地道:“我中毒多年,一身內力早成雞肋。我若自廢武功尚能保全性命,總比你失了六扇門大統領的官位便宜些。就這麼定了罷!”說罷,他即刻扭頭吩咐薛慕華。“薛大夫,隨我一同進內室。”
薛慕華見事情這般急轉直下,更是大吃一驚。這些年來,他已不知苦口婆心地勸過慕容復多少回,只要放棄武功,不但體內劇毒即刻便解,便是心疾亦能逐漸好轉。從此延年益壽,得益無窮。而慕容復卻總是置若罔聞,想不到今日他竟毫無預兆地突然決定放棄武功。多年夙願一朝達成,薛慕華卻顧不上歡喜,只扯著慕容復的手腕叫道:“大人,落子無悔,你可想明白了?”
慕容復輕輕一嘆,沉聲道:“沒有比這更明白的了!技不如人,留著武功又有何用?”說罷,他也不理薛慕華是什麼表情,逕自抱著趙孝願往內室而去。
薛慕華想起那日慕容復與蕭峰交手時的情形,及事後慕容復失魂落魄的模樣亦是無奈長嘆。只見他在原地站了一陣,終是嘿然一聲,快步追入了內室。
當晚酉時末,蕭峰帶著虛竹匆忙趕去了慕容府。這一回,慕容府的門房可算認得蕭峰與虛竹了。一見兩人出現,他二話不說便將大門緊閉,撒腿奔向後院去尋阿碧。
虛竹見狀心中頓起啼笑皆非之感,扭頭向蕭峰道:“大哥,慕容府的人是將你我當作大惡人了呢。”
蕭峰卻是經驗老道,篤定地道:“等等吧!定會有人來見我們。”
蕭峰說的果然沒錯,不一會,阿碧便匆匆趕了出來。見到蕭峰與虛竹一同出現,阿碧顯然吃了一驚,遲疑了一會方屈膝一禮。“見過……”
“阿碧,時間緊迫,我長話短說。”然而不等阿碧施過禮,蕭峰已擺擺手進入正題。“昨日我已逼問過阿紫,她也沒有解藥。這位虛竹子先生是逍遙派掌門,醫術無雙,我今日請他來正是為慕容把脈的。慕容呢?”
原來昨日阿碧將往事向蕭峰娓娓道來,蕭峰驚悔之餘卻也親口答應阿碧定尋阿紫取得解藥,為慕容復解毒。蕭峰的信用,阿碧自然不會懷疑,這才含淚而去。哪知昨夜蕭峰一番逼問,阿紫竟也沒有解藥。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得再去向虛竹求助。
虛竹寬厚善良,此來中原本是為了殺慕容復為妻兒報仇。可以他的性格縱然真要取慕容復性命,也只會堂堂正正地與慕容複比武較量,而不會乘人之危。是以,蕭峰一開口,他便義不容辭地來了。
阿碧見蕭峰言之鑿鑿,即刻便信了他,忙道:“公子爺與薛大夫一同去諸葛大人府上了,說是……”
她話未說完,蕭峰已扯著虛竹遙遙而去。
然而,蕭峰終究又晚了一步。當他趕到諸葛府解開諸葛正我的穴道,弄清前因後果,慕容復已抱著趙孝願進入內室整整一個時辰了。
蕭峰得知慕容復要以一身武功換趙孝願一命,瞬間目眥欲裂,大吼一聲“慕容”便要往內室闖。
“蕭兄!”
“大哥!”
諸葛正我與虛竹見狀急忙撲了過去,將其緊緊扣住。
“蕭兄,冷靜點!你冷靜點!”諸葛正我見蕭峰狀若瘋狂,急忙在他耳邊放聲大吼。“習武之人行功途中不得分心,否則輕則走火入魔,重則逆血而亡。你想他死麼?你是不是想他死?!”
虛竹亦勸道:“大哥,事已至此,我們只能等了!”
蕭峰渾身肌肉緊繃好似一頭被鎖鏈加身的野獸,拼命掙扎著要奔向山林。他的目光是那樣的急切而熾熱,仿佛隨時都能將房門融穿。“可是……”
“沒有可是!”諸葛正我斷然道,“蕭兄,你晚了一步,來不及了!”
諸葛正我的這一句話便好似一記鐵鞭重重地砸斷了蕭峰的脊樑,蕭峰瞬間跪倒在地整個人蜷成一團微微發顫。他沒有說話,可這場面卻比他嚎啕大哭還令人心酸。
諸葛正我只覺一股熱浪直衝鼻端,忍了一會方低聲勸道:“蕭兄,無論你們之間發生了何事,尋個合適的機會與明石談談罷!開誠布公地,好好談談……”
蕭峰起初沒有說話,過了一會,他才低切地笑道:“……慕容他……他好勝心強,從不認輸。這些年我與他比武,從來都不敢贏他太多場。我不是怕他生氣,我是擔心他爭強好勝拼命習武反而傷了根基……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當年視作尋常的點滴往事,如今卻一件件地失去。
諸葛正我再也忍耐不住,突然鬆開蕭峰,自管自地大步離開了房間。
失去了諸葛正我協助,虛竹本已無法制住蕭峰。哪知蕭峰此時也好似認命,不再掙扎不休。只見他脫力地跪倒在地,神色逐漸從茫然轉為惱恨。“他永遠都是這樣,稍有不順他心意,他就能翻臉比翻書還快……慕容復……慕容復!”
此時,連虛竹也逐漸鬆了手。虛竹是個簡單的人,以前他的生命中唯有佛祖,後來也僅僅只是多了妻子與兄弟。在他的眼裡,世間一切是非善惡愛恨情仇都是非黑即白,他的妻子是善良的,他的兄弟是磊落的,他的感情是純粹的。可直到此時此刻,虛竹方恍然發覺原來始終在他面前慷慨磊落的大哥,竟也有這樣一段愛恨交織欲罷不能的感情。這樣的感情讓他不寒而慄,因為它幾乎可以毀了一個人。可不知為何,虛竹在害怕之餘又隱隱有些渴慕,仿佛只有嘗過這樣如烈酒般感情,才算沒白活一回。
不知過了多久,內室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是薛慕華從裡面走了出來。“來人……”
薛慕華才喊了一聲,原本立在屋外的諸葛正我便如一陣風般卷了進去。不一會,諸葛正我抱著趙孝願,他身後的兩名僕從抱著慕容復一同走了出來。
只見趙孝願與慕容復二人皆是大汗淋漓昏迷不醒,薛慕華蒼白著臉喘了兩口方道:“總算熬過了第一關……快!快送進房……煎藥!兩個時辰餵一次,不能耽擱!”
“大哥,快去看看吧!”見到諸葛府的僕從將慕容復抱走,虛竹急忙上前去拽蕭峰。
哪知蕭峰神色莫測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忽然長嘯一聲,衝出了屋外。
“大哥!”虛竹高喊一聲,忙追了出去。
很快,他便在諸葛府的後院見到了在月光下呆呆而立的蕭峰。
“大哥?”虛竹試探著又喊了一聲。
只見蕭峰忽然擺開架勢,從頭到尾打了一套降龍十八掌。然而奇怪的是,蕭峰這次打這套威震天下的拳法,每一招都打了兩遍。第一遍氣勢磅礴橫掃千軍,可第二遍卻又有些不同。每一招結束,蕭峰都會將發出的掌力如數收回,再以同樣的招式反擊出去。雖是同樣的拳法招數,可這第二遍卻顯然更為機巧莫測,赫然正是那日慕容復與蕭峰比斗時所施展的“降龍十八掌”!
虛竹已隱隱瞧出了其中的差異不由微微皺眉。
片刻後,蕭峰一聲長嘆,解開了虛竹心頭疑惑。“斗轉星移,終成絕響!”
作者有話要說:
慕容:導演,我改變了劇情人物的命運,應該有大禮包的吧?
導演:下一章發放!
第160章 向來痴
慕容復清醒的時候窗外已是夜色深沉,坐在床頭守著他的並非薛慕華或者阿碧,而是蕭峰。
見到慕容復掙扎著要坐起來,蕭峰忙伸手扶了他一把,急切問道:“慕容,可有哪裡不適?”
慕容復皺著眉吃力地搖頭,以目示意擺在一旁的茶水。
蕭峰又趕忙將已微涼茶水用內力加熱了遞給慕容復。
“多謝!”慕容復一連喝完兩杯熱茶潤喉方有力氣答話。可他顯然全無閒聊的興致,才道了一聲謝便又躺了回去。
慕容復這般冷淡,蕭峰卻也並不氣餒。只見他一邊搭著慕容復的脈搏,一邊平心靜氣地道:“慕容,我們能不能好好談談?”
慕容復仍然沒有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