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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部若是忠於大遼,又豈會與漢人結交?給漢人可乘之機?”耶律洪基冷道。“這回懲戒了完顏部,也可令各部族引以為鑑,不要結交不該結交的朋友!”
蕭峰萬萬沒想到他已告知耶律洪基真相,耶律洪基竟仍要將錯就錯對付完顏部,不禁難以置信地吼道:“陛下,你這麼做不是濫殺無辜麼?”
蕭峰此言一出,耶律洪基登時大怒,陰測測地道:“蕭峰,你這是在罵朕是個暴君?”
耶律洪基有此一問,室里與耶律莫哥同時汗出如漿。只見耶律莫哥急忙膝行上前,一把扯住還要進言的蕭峰,向耶律洪基求情道:“蕭大王出身糙莽不識禮儀,還請陛下恕罪!”
“請陛下恕罪!”室里與蕭峰交情不錯,竟也出言為他求饒。
耶律洪基全靠蕭峰為他殺了耶律涅魯古方保住皇位,如今內亂平定半年不到,若問罪蕭峰,卻是難免被人腹誹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只見他深深地喘過一口氣,向猶自忿忿地蕭峰言道:“罷了!完顏部的事你不必再過問,交了令便回南京罷。”
蕭峰還想說話,身邊的室里與耶律莫哥卻已默契地一同撲了上來,死死摁著他道:“多謝陛下,微臣告退!”說罷,便裹挾著蕭峰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三人方出了大殿,蕭峰未及發怒,室里便已開口勸道:“蕭大王,陛下心意已決,你若再頂撞他便是抗旨了!”
蕭峰雖是糙莽,可自幼卻也學過忠君愛國之道,更知道魏徵犯顏直諫的故事。他聽室里這般所言,便本能地出言反駁:“我若明知陛下舉措失當卻不勸諫,豈不成了阿諛小人?”
蕭峰如此正直天真,室里登時啞口無言。良久,他方面色沉重地拍了拍耶律莫哥的肩頭,負手而去。
耶律莫哥亦是心情沉重,拉著蕭峰的手道:“大王,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尋個酒館,邊喝邊聊。”
皇宮畢竟人多眼雜,這個道理蕭峰還是懂的。況且這幾個月他領軍在外,除了與各部族族長飲宴,其餘時候一直嚴守軍規滴酒不沾,肚裡的酒蟲早就寂寞不已。耶律莫哥有此建言,蕭峰即刻點了點頭,與他一同離開了皇宮。
兩人在一處酒館坐定,喝過幾碗濁酒,耶律莫哥便嘆息著道:“依屬下看來,陛下的決定並未有錯。”不等蕭峰把眉峰挑起,他又續道。“大王,這裡畢竟是大遼而非大宋。大王可知,宋人的軍隊每逢出動總要準備上許久的糧糙輜重,行軍路上也總因糧糙輜重的拖累影響行軍速度。”
“我知道。”蕭峰沉聲道。他曾在種諤帳下效力,自然明白糧糙輜重對宋人將士有多重要。當年伐夏,種諤正是因為在索家平斷了糧糙才不得不退兵。
“然而我糙原上的皮室軍出征,卻從來不帶糧糙輜重。也正因如此,皮室軍方能來去如風、百戰百勝!”耶律莫哥傲然道,“然則,縱然是名揚天下的皮室軍也終究是人,是人就需要吃飯補給。大王可知這補給當如何解決?”
“劫掠。”蕭峰淡淡地道。他終究與耶律莫哥不同,雖也知道契丹人的規矩,可卻並不以此為榮。
“不錯!”耶律莫哥正色道,“糙原上向來是以刀子來說話的。誰的馬快、誰的刀利,誰就是老大。皮室軍出征,必定會向各部族拿補給,這是規矩。若有一日,皮室軍不再向各部族拿補給,各部族絕不會感念大遼仁德,反而會認定大遼孱弱,繼而引發貳心。”
“就像狼群里的頭狼。”蕭峰嘆息著道,“頭狼兇猛能戰的時候,整個狼群都會匍匐在他的腳下。可一旦它受傷,狼群里的所有狼都會想殺了它,取而代之。”
“如今咱們大遼便是這隻頭狼。朝貢被燒的事,陛下若不出手懲戒,所有部族都會有異動。”耶律莫哥緩緩道。
“但是……”
“但是,罪魁禍首應是那些漢人。”不等蕭峰把話說完,耶律莫哥便已瞭然言道。“可我們沒有證據,那晚襲營的那些女真人並未留下一個俘虜,甚至一具屍首。況且陛下剛平定內亂,並無力對外出兵攻打大宋。如果陛下宣布此事乃是宋人的首尾,而不懲戒完顏部,各部族族長誰都不會相信那是陛下明察秋毫,反而會認定大遼怯懦。所以,即便明知這是漢人的詭計,我們也不得不踩進去。”
蕭峰又灌了兩碗酒,方嘆息著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比起完顏部是否冤枉這點細枝末節,大遼的威勢不倒才更重要。……只不過,莫哥你可曾想過,陛下這般治國,實乃以暴虐治國,而非以仁義治國。各部族對陛下皆是畏懼多於信服,如此豈能長久?”
這個道理如耶律莫哥這樣土生土長的契丹人卻不能理解,只笑道:“大遼立國百年,向來如此,如何不能長久?”
蕭峰冷淡地搖頭。“今日只是完顏部,日後或許還有別的部族。陛下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為保大遼威勢而任意殺人,就不怕終有一日民怨滔天群起而攻之麼?”
“如果他們不與漢人勾結,見到陌生漢人便及早拿下,又豈會有這種事?”耶律莫哥理直氣壯地道。
蕭峰只氣得雙目赤紅,立時摔了碗怒道:“這樣治國,與周厲王有什麼分別?我在中原時曾聽聞陛下厲行漢化,如今看來卻是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大王,慎言!”耶律莫哥聞言忙撲上去捂蕭峰的嘴。只見他面帶驚恐地低聲言道:“大王背後非議人君,又豈是臣子所為?我知大王自恃武功,天不怕地不怕。可如今大王卻並非孑然一身,整個南院王府、大王的父親、阿朱阿紫兩位姑娘,還有宮裡的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他們的生死皆與大王息息相關。大王若是言行失當惡了陛下,可曾想過他們會是什麼下場?”
耶律莫哥的這幾句話便好似一盆冷水,瞬間便將蕭峰的滿腔怒火給澆了個乾乾淨淨。只見他怔愣良久,方喃喃低語了一句:“原來這便是官場……”
作者有話要說:
蕭峰:原來這便是官場……
慕容:呵呵!
第126章 伐夏之議
种師道對慕容復豎著進長白山橫著出來的情況十分不滿,只是眼見慕容復都氣若遊絲了仍扯著他的衣袖追問章楶與折可適的回信,饒是他一個丈八大漢也不禁鼻根發酸。“他們三日後到鄜延軍,你不要操心那麼多,身體要緊。”
慕容復聞言即刻露出一個疲憊的笑意,啞聲道:“你放心,死不了!”慕容復自家知道自家事,他這情況等於是去了一個條件特別艱苦的地方旅行了大半個月,吃不香睡不好的。等一回家,自然而然會感覺有些脫力,稍稍調養幾日也就好轉了。
事情也的確如他所願,有薛慕華妙手及那炮製好的紅參的功效,三日後,慕容復陪同種諤一齊在轅門口迎接環慶路經略安撫使章楶與鎮戎軍將領折可適時已是意氣風發,再無病容。鎮守西邊的三方面軍首領難得相見,這剛一見面卻是要先謝過慕容復多年來對他們的照顧。
只見章楶嚮慕容復深揖一禮道:“蘭慶防線建成,今後雖不敢說再無邊患之虞,可夏軍也再無機會入我宋土劫掠。慕容大人對西邊百姓的恩德,老夫感念不盡!”章楶,字質夫,是宋時少有的真正知兵事的文人。他於元祐六年擔任環慶路經略安撫使後一直主張對西夏用兵,以削弱對方來鞏固自己的邊防,並多次率軍進攻西夏,連戰連捷立功無數。
對於這樣一位在歷史上威名赫赫的名將,慕容復如何敢受他的禮?不等章楶彎下腰,他便已出手將人扶住,誠摯言道:“章大人這般多禮,當真折煞晚輩了!”
章楶與慕容復對視片刻,見他氣度儼然穩如泰山,不由朗然一笑扭頭向種諤嘆道:“子正,見到慕容大人,我就放心了!後繼有人啊!”
章楶來西邊上任後才隱約得知修建這蘭慶防線的經費多半來自慕容復。自蘭州至慶州,綿延上千里,十數個堡壘工事皆是高牆堅壁並以水泥加固。莫說刀劈火燒,便是以火藥爆破都未必有效。以章楶的經驗,宋軍依據這樣的城池,除非有人開門迎敵,否則便是給夏軍一百年,他們也攻破不了。而建造這樣固若金湯的堡壘所需投入,怕是萬人之上的官家都會忍不住心頭抽痛。章楶絕然想不到他面前這位年輕得令人咂舌的高官卻是雲淡風輕,歷時七年投入數百萬貫而最終建成。僅憑此事,章楶便可清楚地意識到,這位文質彬彬的慕容大人骨子裡的堅忍不拔與剛明果決實在遠甚常人。如今他身居高位大權在握,於家國而言無疑是另一道堅不可摧的長城,豈能不令章楶為之欣喜感慨?
種諤與慕容復更為熟識,知道他接連生病實非吉兆。只是眼下卻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因而他只是沉聲一嘆,緩緩道:“今日請兩位過來,正是商討如何在蘭慶防線建成之後徹底解決西夏。兩位,裡面請!”說罷,種諤也不管章楶與折可適二人是什麼臉色,逕自扭頭向他的營帳內行去。
不一會,四人連同种師道在種諤的營帳內坐定。待種諤身邊的親兵送上清茶後,種諤便緩緩道:“我與慕容大人結識於元豐年間,先帝以五路大軍伐夏,慕容大人亦曾親冒矢石,可說深知大宋與夏國的軍力。元祐二年,他決意憑一人之力在西邊設一防線保護百姓,便是如今的這蘭慶防線。這七年來慕容大人為建成此防線殫精竭慮,籌款數百萬貫、調動民伕勞力十萬之眾、運送糧糙物資無數,終有這築堡一十二處固若金湯的蘭慶防線。然而,當年老夫為了讓政事堂的相公們應允老夫在西邊築堡,奏摺上所述的蘭慶防線唯有堡壘三處。是以,這蘭慶防線的真容除了西邊的將士與百姓,便再也無人知曉;慕容大人的一番苦心,朝廷亦不會知曉。慕容大人於西邊百姓的大恩大德,老夫先在此謝過了!”說著,種諤便起身下拜。種諤一拜,种師道亦跟著跪了下去。
章楶與折可適不知內情,只當慕容復認捐了不少錢款幫助修築蘭慶防線,卻不曾料到原來這大小一十二處堡壘皆是他的手筆。此時聽聞種諤詳說內情,兩人不由驚坐而起,當下隨著種諤一同推金山倒玉柱地拜了下來。
“諸位大人快快請起!”慕容復趕忙伸手相扶,哪知這一回這四人卻皆不為所動。四人緊緊圍著他,使他連躲閃的餘地也無,只得生受了這一禮。
四人拜謝了慕容複方心滿意足,又由種諤續道:“由來唯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是以老夫一早便與慕容大人商定,這蘭慶防線絕非西軍的終點,而應是西軍起兵伐夏的橋頭堡。”
種諤說到此處,章楶與折可適不由同時點了點頭。章楶的資歷與官位均在折可適之上,這一回也是章楶率先開口。“只要有了這道防線,西軍正可以築堡淺攻之法逐步蠶食西夏。”歷史上,築堡淺攻之策正是章楶首創。令宋軍依據易于堅守的堡壘不斷騷擾西軍逐步蠶食西夏國土,可以說是針對漢人善守城不善進攻的特點而制定的最佳辦法。然而這個辦法的缺點卻在於:築堡耗費資財無數,而淺攻所獲戰利極小,要使這個辦法看到效果顯然需時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