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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秋檀人在客棧,敞著窗戶,外頭冷風呼呼地吹,但他也不覺得冷,只是倚在窗邊,慢悠悠地給自己斟了一杯回客棧之前特意買的梨花白,然後衝著月亮舉了舉杯
酒是黃酒,喝起來甜絲絲的,但後勁卻極大,還容易叫人渾身發熱。
他只淺淺喝了三四杯,臉頰就開始變得熱烘烘,腦袋裡也冒出了「不然解開衣帶涼快涼快?」的想法。
想著想著,他人就突然消失在窗邊,下一秒,撲騰一下,差點在圖書館門口被絆倒。
「好傢夥,這酒勁兒……怎麼上得這麼快!」膝蓋磕了一下,紀秋檀禁不住撇嘴,一邊揉著一邊往上走,「師琅玉,你歇下了嗎?」
「沒……有……」
屋內傳來東西掉落的聲音,聽得原本還樂呵呵的紀秋檀心裡一驚,生怕是對方磕著碰著了,趕緊加快腳步往裡跑。
結果衝進去的時候,他看見師琅玉彎著腰在地上摸索著,手指剛剛摸到一本書的邊緣。
「我來吧!」他當即快步上前,幫著對方把那本不小心被碰掉的書給撿了起來。
「……」
一股沁香驟然飄入師琅玉的鼻腔,他不動聲色地朝著身側瞥了一眼:「你……喝酒了?」
「是喝了點。」紀秋檀看他沒事,便又恢復了笑眯眯的模樣,特別是今天喝了點酒後,眼裡也是水靈靈的,像是蒙著一層霧,「我聽你這嗓子說起話來比上次清楚了許多,怎麼樣,現在還會不會痛?」
「還好。」其實是會痛的,就好像喉嚨里卡了個刀片一樣,一開口說話,喉嚨被震動就會開始湧上一陣陣痛。
但師琅玉並不想讓他再為這點小事操心記掛,索性還能忍,便當這事兒不存在。
「那就好,對了,今天外面下雪了。」紀秋檀坐在旁邊,睜著一雙帶著水霧的眼睛去看他,只覺得真是猶如霧裡看花一般,眼前這人突然就多了一層朦朧的美,「今年的第一場雪,下的好大,我一個人看著也挺沒意思,你想一塊兒去外面透口氣嗎?」
「……」
前段時間還千防萬防,有意攔著不想讓他惦記外頭的世界。
怎麼今天突然改了主意?
師琅玉隱隱覺得這事兒有些怪,嘴裡卻是嗯了一聲,應了句好。
而後,他就被抓住了手。
「別怕啊,我帶著你呢,不會讓你摔倒。」
「……」
前方那人輪廓永遠都帶著一種仿佛光照一般的溫暖氛圍,師琅玉被他拉著往外走,又聽著他那「別怕」兩個字,沒忍住唇角往上一翹。
這輩子,也就眼前這人會對他這麼講話了。
說什麼別怕……
語氣跟哄小孩兒似的,聽得人好笑。
「嘁。」
正走著,腦袋裡突然傳來一聲冷笑。
最近總是時不時跳出來說些難聽話來刺他的那個聲音,又出現了。
「給點小恩小惠就被感動了?明明是他非要把你拘在這裡,這會兒倒成了你得感謝他才行,是不是很可笑?」
「……」
他的話語中總是帶著絲毫不遮掩的挑撥感覺,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幸災樂禍。
師琅玉聽得心中
厭煩,方才翹起的唇角到底還是平了下去,眉頭也不由得緊了緊。
嘎吱。
腳下踩的地板突然不一樣了。
紀秋檀轉過頭,拉著他到了窗戶旁邊坐下,給他身上披了厚厚的狐衾,還要特意調整一下窗戶的朝向,省得讓風吹得他著涼。
「你看,外頭這會兒已經變成小雪了,不知道後半夜的時候能不能停,現在地上積雪都已經到小腿肚那裡了……」
修士們住的客棧,每一間都放的有隔音陣法,所以哪怕紀秋檀在這裡絮絮叨叨個沒完沒了,也不用擔心其他房間的人會聽到。
師琅玉把手伸出窗外,感覺有什麼涼涼的東西落在了掌心。
一片潔白晶瑩的雪花在他手掌中靜靜躺著。
頭頂,還有半邊月亮。
「真漂亮。」紀秋檀忍不住讚嘆了一聲,也不知道夸的是人,還是月下的雪景。
他也試著伸手去抓雪花。
然而那小玩意兒剛落到他掌心、都還沒來得及叫人看清楚,就迅速融化了。
「什麼嘛……」
幾次過後,紀秋檀不高興地放棄了這項活動,轉頭又斟了杯酒:「你要試著來一杯嗎?」
「……」
躲在空間裡,人可以一直不吃不喝,也餓不死。
但是紀秋檀是絕對做不到的,就算他不餓,碰到了好吃的也總是要嘗兩口。
所以,可以乾脆刨除食慾的師琅玉比他更像修士,還是那種格外潔身自好,說不碰什麼、真就能一輩子都不碰什麼的「忍者」。
不過他這樣,有時候,就讓紀秋檀很想逗逗他。
這麼想著,便突然往前湊了湊,故意湊到他身旁,手在他鼻端故意扇了扇風:「嘗一口嘛,你聞聞這個味道,香的要命!其實我不介意餵你喝……」
一股熱氣驟然逼近,師琅玉微微張大雙眼,在朦朧中對上了一雙水靈靈的眼睛。
他已經不再是最開始那個疑神疑鬼、總要把人心思往最壞處猜的狀態了,在這片虛無天地里待著的這段日子,反而成了他這一生中最讓人感到放鬆的時刻。於是他努力看著眼前那張模糊的面孔,試圖把它和記憶中的模樣給對上,而後,啞著嗓子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