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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修士,他是凡人,在這個遍布扭曲規則的世界上,他們的身份就是天然不平等。
他當初救下對方,什麼也不貪圖,就只是純粹看不過眼,可是現在,他自己的心思自己都看不明白了,若是他將那些自己都捉摸不透的事情不小心透露出來,師琅玉心中又是否會覺得……是他在以修士身份向他施壓?
所以,果然只有放手還是最好的選擇。
今夜一過,在他懷中停留的鳥兒將要再次啟航,向著壯闊的天空飛去。
但他心裡到底……也還是會感覺不舍。
「嘗嘗看。」紀秋檀心裡鬱悶,話也突然就變少了許多。
對面,師琅玉若有所覺。
或許是猜到對方可能是要做下什麼有關於他的決定,他捏著杯子的手指都不著痕跡地收緊了些,指腹按在杯壁上,圓潤的指甲蓋因為手指力度過大,頂端現出了一片失了色的青白。
「你要出遠門了嗎。」師琅玉語氣淡淡。
紀秋檀沒聽出異常,支著腦袋,嘆了口氣道:「你猜到啦?是,我過兩天要去個很遠的地方,可能得去好幾個月,我在那邊也沒什麼熟人,不知道過去了以後,會不會有人看我面生所以找我麻煩。」
師琅玉:「有多遠。」
紀秋檀:「騎馬的話,估計得要一個多月吧?」
師琅玉手指輕輕在桌面上一磕。
他聽出來了,心也當的一下沉了下去:「以後,不見面了對嗎。」
「………」
四周沒有隔音陣法,他聽得到外間隱隱約約傳來的聲音,那些人說話的口音和他以前聽到的不一樣了,他連腳步聲都能夠輕易辨認,如今也當然能夠認得出來,這是他待了二十多年的皇城附近。
「你知道我從前的身份。」師琅玉今天全程用的都是陳述句。
他心思敏銳,稍一猜測,就能明白許多問題,而這些問題也是他從前一直忍著沒有問出口的,如今全部化作了肯定句,「你甚至知道……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完了。
紀秋檀心想,他果然生氣了。
他們兩個人以前談的總是未來,很少提到過去,他自己的不想提,對方的他也會刻意迴避,其實最完美的解決方法就是他決定把人送出危險區域之前,先把人給弄暈,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送離,但他又突然有了點小私心。
「不告而別」這個詞彙在他生命中出現的頻率實在是太過頻繁,他好像很難和人好聚好散,不論是他的外公梁老頭,又或者是很久以前曾被他認為是朋友的某某某。
所以他想,這次能不能有一個平和的結尾,來做這段緣分的句點。
但這個念頭好像是要壞事了。
他眼睜睜看著陰霾在師琅玉的臉上浮現。
對方摘了蒙在眼上的黑布條,抬眼的時候,被藥物熏紅打濕的眼眶和睫毛合在一起。
師琅玉抬眼看他,烏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他,瞳孔里只有他一人的倒影,讓他明知道那些痕跡不過是在藥物對方刺激下而誕生,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感覺心裡一慌。
「唰」
紀秋檀急忙伸手在他眼前一抹,無形的波痕盪開,師
琅玉驟然雙眼一空,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身子就開始往下倒去。
而紀秋檀伸出去的手恰好扶住。
「……」
他昏了過去。
那雙眼睛重新又閉緊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初遇那天,那個時候,他便是像現在這樣,人事不省地躺在紀秋檀面前,面色蒼白,渾身冰冷。
紀秋檀小心翼翼扶著他躺下,給他蓋上被子,又從空間裡摸出來了一個新的黑色狐衾給他蓋上,悄悄握了握他的手指,仍舊覺得不放心,又弄來了一個暖手爐,等著他身上溫度慢慢回暖,才坐在床邊,嘆了口氣。
毛領子抵在師琅玉蒼白的臉頰兩旁,襯得他更像是一尊精緻的玉人了,然而這精緻里,卻還透著一絲難以接近的冰冷,仿佛半點人氣兒都沒了,一切終究還是又回到了原點。
紀秋檀什麼也沒說,只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手指有那麼一瞬間想要在他臉上輕輕碰一碰,心中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如同一團棉花似的,堵在胸口,讓他焦慮,讓他煩躁。
於是他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將開了一條縫的窗戶關緊,隨後身形一閃,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冷風呼嘯的街角,再一閃,縮地成寸,人已經站在十幾里開外的樹林中了。
「呼」
耳旁除了風聲,只剩下枯枝顫抖的聲音。
師琅玉倒下去之前的那個表情、那個眼神,不斷在他眼前浮現。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對方當時的那個模樣,就好像是遭受了巨大打擊一般,帶著不可置信的色彩,讓他心慌意亂。
越想,胸口那種憋悶的感覺就翻湧的越厲害。
紀秋檀不自覺抬手,按住了心口。
他的心臟還在跳動,跳動的節奏卻帶上了不安和慌亂……
為什麼會這樣?
如果那場「夢」不曾出現,那麼他是否便不會有像現在這樣的表現?
「……」
紀秋檀不敢再想。
他閉眼,迅速掐了個法訣,試圖用其他事情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靈力逼出神念。
而神念的另一頭牽動著他的本命法寶,黑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