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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長寧是后羿的倉庫,當年后羿把射下來的太陽全都儲存在這裡了。那個唱著《種太陽》說是要把太陽送給南極北極的小朋友,也把包裹誤發到了長寧。如果你想吃烤羊肉串,就只要帶上孜然,然後把一頭羊牽到長寧的街上就大功告成了。
出於珍愛生命,長寧本地人是絕對干不出在白天戶外活動的事的。
但我爸媽不遠千里來一趟,總得出去遛遛,再說這次游完之後我就得一個人衣衫襤褸步履蹣跚地去翻數學這座喜馬拉雅,指不定就在那裡為了真理和進步英勇就義了,還是在犧牲之前儘儘孝吧。
於是,我跟實現遺願清單似的,起了個大早,對鏡貼花黃,畫了個自己從來沒嘗試過的特別妖艷的妝。
我爸蹙眉,我媽把著我的臉左看右瞧,問我爸我這個打扮在哪兒見過。
我媽拍著腦門道:「啊,就是咱去年去菲律賓一小破村莊旅遊,被導遊帶進了一小廟,那廟裡的佛像幾百年沒修葺了,我們正趕上他們給佛像染得大紅大綠,廟裡放的全是半舊半新的半成品。小夢現在這樣子,特別像是把我們嚇一跳那個。」
我幽幽地放下了眉筆,正打算跟他們解釋這是當下很流行的妝容以及在這妝容背後蘊含的深刻意義,屋裡響起了敲門聲。
我以為是快遞,起身去開門。門外站的卻是幾天不見的方從心。
他怎麼來了?
方從心見我這造型,本能地往後退了退:「打扮得跟撲克大王似的,你是打算上哪兒嚇人去啊?」
啊呸!
我媽一聽方從心的聲音跟枯木逢春似的,滿臉洋溢著熱情,出來拉著他的手往裡招呼:「從心來啦啊。喲,看你滿頭大汗的。趕緊去拿條新毛巾來。」我媽跟我吩咐完,問方從心:「你這是從哪兒來的,還背著這一大包。」
「機場,阿姨。計程車進不了這片,得走一陣。」
我看他頭頂上冒的熱氣,略微施展了下同情心,依言去房間裡找毛巾。
我在房間裡翻半天:「媽!新毛巾在哪兒?」我媽來了幾天,我這東西全都乾坤大挪移了。
「就在你放內衣的抽屜里。」我媽作為遠程通訊之母,大聲嚷道。
「……」
「我去衛生間洗把臉,自然風乾就好,阿姨。」
「哦哦,那阿姨給你倒杯水。老林,你趕緊把空調打開。」
第32章 不可狂妄(3)
方從心的到來好比皇上突然臨幸,可把我爸媽忙壞了。方從心被過分招待,難得手腳無措地看了我一眼。
我正磕著瓜子,就勢問他:「嗑嗎?」
他搖頭,趁我爸媽在廚房裡切西瓜泡蜂蜜水,輕聲說道:「你還有嗑瓜子的閒工夫呢?」
我說:「浪得幾日是幾日。」
他指了指我色彩斑斕的臉:「我還以為你躲在家裡跳大繩。」
我吐了口瓜子皮:「倒不失為一種劍走偏鋒的法子。你別說,我最近學塔羅牌呢,翻了五十多次了,還沒翻到我數學及格,不過假以時日,必然會有給我翻到的那天!再說,塔羅牌不行,還有易經八卦,水晶球,星座什麼的,總有被我算出數學及格的時候。」
方從心給我豎了豎大拇指:「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有恆心的人。」
我媽捧著西瓜出來了。
「你來幹嘛?」我換個角度問問題。
我媽佛山無影腳踢了我一把:「來看你唄!」
方從心晃了晃腦袋:「補習數學,你忘了啊。」
我仔細回憶了下那天他倉皇跑掉的背影,問:「有約好要補課嗎?」
他不顧我,抬頭瞧了瞧我爸媽:「林老師,你們這是要帶著林夢一起出去玩?那我來的不是時候,要不——」
我爸立刻打斷他:「哪天不能玩!以後再去就是了。」
我媽在旁邊拉我爸的衣角,眼色使得飛起:「我們自己玩,哈哈,自己玩就行。以前我們來長寧玩過,都熟,都熟。林夢學業為重,就呆在家。」
我爸道:「家裡來客人了,我們就不出——」
「他們做功課,我們礙手礙腳幹嘛?」說著我媽左手拿包,右手拿傘,跑去開門。
我爸哎哎了半天,只好和方從心告別,跟著出去了。
方從心正要張嘴,我朝他噓了一聲,躡手躡腳走到門邊上,屏息趴了一會兒,然後猝不及防地開了門。
門外的人一個趔趄,摔進了屋裡。
「媽,忘拿什麼了?」我翻著白眼問。
我媽轉了轉眼珠:「忘了上廁所。」
「哦,那趕緊上吧。憋壞了對身體可不好。」
再次送走我媽後,我撇了撇嘴朝著沙發過去,方從心腿一伸,攔住我去路。
「給我做個煎蛋去。」
「為什麼?」
「餓了。」
「不是,憑什麼你餓了,我就得給你做煎蛋?」
方從心從包里往外掏一堆紙出來:「林夢,憑我特地從北京飛回來給你補課的份上,你給我做份煎蛋不虧吧?再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給老父親做點吃的,有意見?」
「我沒意見,我怕我家老林有意見。」我站在廚房門口看他。北京大概已經入秋了,他穿著一件淺色的長袖襯衫,袖子被高高地挽了起來,露出一段精壯的胳膊。前面的髮絲被汗水或者是自來水打濕了,貼在光潔飽滿的額頭上。額角那裡還垂著汗珠,顯得風塵僕僕,跟上次在酒店裡見面的樣子差不多——這種口吻好像我倆認識很久似的,但不由一想,滿打滿算,除去毫無印象的高中,這次也只是我倆的第四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