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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記憶浮浮沉沉。
那塊從灰燼里逃出生天的肉塊在泥土裡翻滾,然後靜止。
藏匿在綠色土色之下,因為大腦消失,並未產生任何記憶。
日日夜夜,太陽升起又落下,終於,肉皮表面開始鼓動,新的富江即將誕生。
幾個月前的班級殺戮,將那一個青木分開,現在分布各處各地,青木們依舊不停地享受生活,愚弄人心,被殺害。
而在所有知曉「詩緒里」的富江中,無數雙美麗的眼睛偶爾會看向同一個方向,隔一段時間就獲取同一個仿製品的記憶——誰在她身邊,誰的記憶就會被閱讀無數遍。
每一個富江都厭惡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贗品,但當自己被分成幾個部分,那些部分長成的富江們也開始厭惡對方,認為自己才是唯一特殊的一個。
富江們很難從現有狀態中脫身,他們浸入奢華的生活太久,複雜的人際關係不能立刻斬斷,而前往目的地的途中又因為本性難移而遭受無數次意外。
在詩緒里獨自一人時是富江們最焦躁的時刻,沒了能「感同身受」的仿製品,富江無從知曉她的行蹤。
每個分裂出的意識都強烈的反抗厭惡著另一個相同的意識,但只有在詩緒里這裡,[富江]才是[富江]。
是一個概念,是一個整體,同樣劇烈的情緒使他們相互妒忌,又奇妙地連成一串。
在那些陪伴詩緒里的記憶里,雖然閱讀記憶時會充滿了嫉妒,但陪伴詩緒里的富江的行為都是閱讀記憶的每一個富江真真切切會做的事。
妒忌又深情。
厭惡分裂體卻又擁有著和每個分裂體相同的選擇、相同的容貌、相同的性格、甚至是相同的愛情。
在這一刻,「他們」就是「他」。
例如那日,雪山之上,溫暖的石洞內,富江將手臂烤紅幫她取暖時,遠處另一個縣被殺害拋屍荒野,正巧復活恢復意識的[富江]也忽然覺得迷茫。
…詩緒里,好脆弱啊。[富江]想到。
當富江的手臂在火焰上染紅,[富江]也在荒野里微弱地呼吸,他的視角與雪山的富江同調,對於雪山上富江的行為奇異地沒有任何不甘不願,也沒有任何故意的嘲諷,就像是荒野上的[富江]默認自己本就會做出這樣的事一樣。
或者說,仿佛自己成了雪山之上的富江,就連嫉妒的情緒都消失了個一乾二淨,只剩下空茫茫的一片。
要快一點,再快一點,千萬不要讓詩緒里死去。
——千萬不要死去,脆弱的詩緒里。
那一天,荒野上才復活的富江的眼睛,牢籠里被不斷實驗的富江的眼睛,遙遠之地正訓斥人的富江的眼睛……同時染上了雪花的白色和火焰的鮮紅。
荒野上,[富江]在雪山富江的視角里,忘記了自己正在讀取記憶,反而是根據自己的想法呆呆將手臂伸進少女的衣物,幫她取暖,直到她恢復了正常。
無數雙手在同一時刻做了相同的抉擇,於是奇異的,頭一次並未及時回過神,並未及時意識到自己並非記憶中的富江。
然後殺害了[富江],又折返回來檢查的兇手一驚,露出癲狂的神色:「你真的沒死富江!看來是我下手太軟了!」
兇手又一愣,更加憤怒:「……你笑什麼,我很可笑嗎?」
[富江]聞言才發現自己是笑著的。
他掩飾一般惡毒道:「對啊……你真的很可笑……丑鬼哈哈哈哈哈!!」
然後再次開始流浪、分裂。
近距離的富江才會競爭,遠處的富江更多的會把自己完全想像成陪伴她的那一個,望梅止渴不外如是。
靠近的旅程總是充滿了危險,不論是富江自身帶來的,還是他被迫承受的。
他依據本性會從裡面汲取一些樂趣,真切地玩弄人心,將喜歡上他的人的人生毀滅得徹徹底底。
被發現秘密了也不怕,誰敢憐憫他的遭遇,誰就是下一個倒霉蛋;而要對他做實驗的,最後全沒有好結果。
那天,在陪伴詩緒里的那個富江親吻她的耳朵時,無數個富江都像隔壁的富江一樣,產生了無限的嫉妒,但同時,又沉迷於此。
那個去往小巷子裡的剛剛恢復原有身型的「櫻井」富江,不僅僅是在發脾氣,還在不由自主地不斷回憶——既妒忌分裂體,又在記憶里自發頂替了分裂體而沉迷。
讀取太多遍,頂替太多遍的富江們思維有時會混亂,唯一一條異常清晰的人生軌跡就是陪伴詩緒里的時間,所以每個富江真正頂替詩緒里身邊位置時,每個都不會露餡,因為他們從心底里一直深信自己就是陪伴詩緒里的人。
以前那些仿製品做的,自己同樣做得到!仿製品不過是剛好在詩緒里身邊罷了,換他來也一樣能做到!
加之死亡對於富江來說,約等於家常便飯。做了便做了,如果不能在詩緒裡面前邀功,也沒什麼值得留下印象的。
反而是平時,因為詩緒里會害怕,所以一直只有一個[富江]出現在她面前,就像分裂體之間無言默契的約定俗成。
誰先來,誰就是詩緒里的青木富江。
誰都想成為特殊的那一個。
誰都不能成為特殊的那一個。
因為對於愛詩緒里這一點來說,每一個分裂體都是過去、現在、或者未來,屬於詩緒里的那一個青木富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