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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綿延百年的無數記憶里,陪伴詩緒里的記憶逐漸從各個富江的經歷中脫穎而出,組成新的記憶結晶,熠熠生輝。
那些記憶點纏繞著,傳染著每一個分裂體。
每個富江都在伺機而動,去做那個青木,去妄圖創造新的記憶結晶。
櫻井慎一死後,隔壁的夫妻便消失了,他們消失之後,青木也在某一天離開了,不知道跑到了哪裡,接連幾天沒有蹤影。
我終於整理好心情去了圖書館,周末下午,臨近夕陽,外面突然開始下起暴雨,唰唰拍打著玻璃窗,鈍鈍的雨聲在圖書館內顯得沉悶不已。
雨太大了,我沒有帶傘,思索著再等等,等雨小了再出去看看。
周圍人都有先見之明地淡定地拿出雨傘。
我繼續看書,倏地,安安靜靜的氛圍被打破,宛如一潭死水投入了一顆小石子,盪起一陣漣漪。
窸窸窣窣的談話聲竊語聲不斷響起,圖書館管理員也慢了半拍才喊到安靜。
我抬頭,門口處一少年拿著滴水的長柄雨傘,神色淡漠地低斂睫羽,微微低頭的輪廓精緻蠱人,黑髮柔軟地下垂,遮住細彎的眉。
他抖了抖雨傘,再抬起頭巡視了一周。
我:「……」
我幾天沒看見青木,發現他好像整個人更加淺淡了些——是指他的氣質,愈發疏離冷漠。
但很快,他與我對上視線,那感覺驟然間破滅,像是一個錯覺幻象,青木和往常一樣勾人地笑起來,走近:「這不是詩緒里嗎?找了好久,果然還是在圖書館裡嘛。」
我:「……」
還不是因為你沒有電話。
不能在圖書館裡說話聊天,我收拾好東西和青木一起出去,青木出去時身後黏著一眾驚艷的目光,被關閉後的門遮擋還能感受到他們炙熱的視線。
我和青木下樓,站在圖書館樓底,雨被屋檐擋住,只有一些飛濺的水珠跳上來,引起一陣濕意,這時我才問他:「唔……謝謝你來接我。不過青木,你這幾天去哪裡了?」
「……這誰知道呢,我只想記得和詩緒里在一起的記憶啊,其餘的就很討厭,不想看。」他意味不明地小聲說著謎語,側頭,眉眼一撇,「而且啊詩緒里——!我過得真的很不好的!你應該先安慰安慰我的!」
我示意他打開傘,青木嘀咕幾句,乖乖將黑色的長柄雨傘撐開,我和青木並肩走入雨幕。
我:「怎麼不好了?」
青木聞言非常起勁地控訴:「詩緒里你不知道我是從多遠的地方過來的!那些旅店真的很簡陋,裡面的人也煩死了,又臭服務又不好,連鵝肝醬和魚子醬都沒有!氣死我了!」
當然了,此青木指使人指使得十分順滑,但凡他住過的旅店,最後無一不關門歇店,殺害了他的更是人生盡毀。
他就像一個病毒,所到之處眾人皆不能倖免。
死去,復生,再死去,再復生。
往復循環。
途中遇見過一個偶然知曉了富江體質的人,那人頓時憐憫心爆發。
那個人越想越可憐他,時常自我代入,道:「每次死亡一定很痛吧?富江,每次都會害怕吧?要是一個人生活就好了!」
面對此等菩薩心腸,少年眼神淡淡,連偽裝都懶得偽裝。
痛是痛,可是復活後他不會管到底是自己特意引出兇手的殺意還是兇手真的惡毒,無一例外都會狠狠報復回去。
過去了的疼痛對他來講還不如吃一頓奢侈的大餐來得印象深。
哦,痛的時候要是想想詩緒里,偽裝的委屈情緒就會以假亂真,讓他自己都難以分辨。
但沒有詩緒里的話,就只剩下小氣的怨恨和詛咒能永遠的留存於心了。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心態已然與正常人迥然不同。
過了幾日,青木由衷地覺得那個人也太沒用了,憐憫對青木來說只能徒增煩躁,甚至還會覺得可憐他的話是在嘲諷。
那人嘴裡一直叭叭叭,大言不慚,還揚言要保護他,總在心疼青木以前的死亡,聽得青木愈加煩躁想吐,罵那個人也沒用。
直到那人被野獸生生吞噬,才終於停止煩人的聒噪。
青木站在殘骸旁,狀似憐憫地落淚,他抹了抹濕潤的臉頰:「太可憐了,太可憐了啊,居然被吃掉了……不過,沒用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你啊,不僅沒給我找到新鮮的肉,還這麼廢物地死掉。」
他話鋒一轉,眼淚說收就收,眼神染上幸災樂禍的怨毒:「不過呢,誰讓你嘲諷我可憐的!!哈哈哈哈哈哈現在到底是誰可憐啊!說一些廢話還不如趕快拿一些食物衣服,錢都沒有,還丑,真是沒用啊!誰要一個人過鄉村野雞的生活啊!」
死亡和沒有僕人奢侈品相比,當然是沒有奢靡生活更加可怕啊!廢物連這都不懂!
那人的殘骸屍體死不瞑目,骨頭被青木嫌棄地踢了一腳。
青木富江並非正常人,如果有誰用正常人的心態揣摩他的遭遇,擅自大發善心,他不僅不會感謝,還會利用完對方最後一絲價值,然後反咬一口肆意嘲笑。
青木遇見的都是惡人,就連他自己,也是純粹的惡。
我聽罷,不知曉他跌宕起伏的經歷,只以為他出了趟遠門,哦了一聲。
青木撐著傘,他很高,比我高得多,仿佛從沒有和其他人一起同撐一把傘過,依舊按照自己的身高,撐得雨水飄進來,沾上我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