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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青木積極攛掇的話,我應了幾聲就岔開了話題。
沒有發現他漸漸幽暗的眼眸,還有唇畔收斂的笑意。
在分裂爆發點之後,只有陸陸續續的還未及時查看記憶的青木偶爾出現分裂的現象。
在遙遠的樹林草地之上,才從土壤里爬出的少年撣撣衣物上細碎的土,望向遠處的晨曦,面上的神色像是還未被照耀到陽光的陰暗角落,冰涼陰沉。
「……」
樹林在風中搖曳著綠色,海浪一般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簌簌的細響不絕於耳,如同小巧玲瓏的鈴鐺在耳邊搖晃。
他倏地眨了眨眼。
少年站了一會兒便在草地躺下,望著天空發愣,然後似乎想到什麼令人厭煩的東西,緩慢地滾了一圈。
會死嗎?
會死的啊。
詩緒里,會死的。
他再鬱悶地滾了幾圈,身上粘到些草屑。
與此同時,不止是他一個在陷入沼澤一樣深陷的負面情緒,無數的青木都被迫思考起這個問題。
……她會長大,會化為一抔黃土,消散在他指縫。
沒關係,這樣一看,詩緒里整個人生都會浸泡在他的陪伴下。
青木凝視亮白的天空,表情怔愣。
他有點想像不到詩緒里死去之後的場景了。
就像讓他現在回憶遇見詩緒里之前的那些冗雜的記憶,想是想的起來——可是那些不斷重複、不斷汲取別人惡意來取樂的經歷,在他腦海里莫名蒙上了一層紗布,影影綽綽。
那些經歷的喜怒全部都分解成無用的因子,飄飄然離去。
有了對比才知曉那些情緒的起伏是多麼的無趣無聊,多麼的淺薄粗陋。
可是,詩緒里不想吃下他。
他的身體不夠完美,要不然為什麼會嫌棄?
青木思索半晌。
他想要陪伴詩緒里更久更久,不僅僅是百年——可是她不願意的話,自己是沒有辦法的——一想起未來的某一天可能失去她……
青木突然疑惑。
因為劇烈的感情太過洶湧澎湃,他竟然一時間也思考不清楚自己的反應。
到底是怔忪片刻,慣性地過著青木富江所習慣的奢華惡念的生活,然後突然有一日寂寞到挖出心臟也無法消解,世界都變得寂寥,被寂靜與悶氣捂死在燈紅酒綠、酒池肉林內,在火光里消散成灰色的燼。
還是憤怒悲傷到理智一掃而空,瘋狂地分裂,引起全世界的燒傷掠奪、犯罪率急劇上升,成為真真切切的瘋子,連漂亮的衣服、美味的食物、眾人的追捧都再也不屑一顧,虛榮心在那一刻化為烏有,燃燒成無差別的恨意。
想不到,怎麼想前方都是無盡的煉獄。
北村雄回到自己的家——說家也不準確,因為只有他一個人,父母親戚全都斷了聯繫,現在他也不想打擾,就像內心枯竭僅想著放鬆身體,什麼都別想。
他穿上單薄大衣出門,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街道,指間夾著一根煙,卻沒有點燃,滄桑的面龐連胡茬都沒有剃乾淨,疲憊的眼只虛虛望著前方。
在一個巨大的紅綠燈路口,人頭攢動,北村雄擠在人群里。
忽然,一道令他神經立刻緊繃的少年音輕飄飄在他身後響起,他全身瞬間被恐懼和其他複雜的情緒激起一片的汗毛。
「不要回頭啊老頭,」那少年漫不經心地說道,「我聽詩緒里的不要捉弄你,所以你最好別看我,只說幾句話。」
北村雄沉默,煙被捏出彎折。
「你想要長生不死嗎?就像我一樣。」
「……不想。」
「為什麼?」
「因為我的人生沒什麼值得延續的。」他盡力保持理智,死死地盯著紅色燈。
「哈,」少年嘲笑出聲,「哈哈哈也是,你跟詩緒里不一樣。她就算是被那些噁心人圍繞著也一直在努力地堅持自己的道路,沒有人比她更好的了。你真是夠廢物的。」
「……」北村雄不禁想贊同,只是緊繃的精神令他少說少錯。
沉默。
嘈雜的環境,人聲鼎沸。
少年似乎瞥了瞥周圍比她還要年輕的人們,諷刺道:「他們最好比詩緒里先死。」
——要不然會有概率生活在煉獄裡,變成惡鬼,全然失去善,只剩下惡,做盡壞事。
北村雄下意識接著他的話想到。
他也突然知曉這怪物在想什麼。
間織不像是執著壽命的人,她死去便死去了,她也不會認為自己的死亡對於怪物來講是殘忍的丟棄。
就算是讓怪物與她同死,那怪物也照樣會捨不得與她活著在一起的未來的可能性。
因為沒有人比青木富江更了解死亡的了。
死亡,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不會思考、沒有記憶、失去感情。
他不想失去,他還想要用眼睛看著她,他才不會滿足,永遠不會,他能和詩緒里擁抱幾百年,內心幸福地冒泡——當然,他得感受得到。
那些甜蜜閉上眼相互擁抱赴死的情侶在他看來是愚蠢的表現——怎麼可以,怎麼可能不貪戀與她的交談、她鮮活的笑、可愛的焦糖琥珀一樣的眼睛。
和詩緒里一起死亡是最下乘的結局——因為怪物是貪婪組成的欲望之體,死亡是虛無,是讓他徹底失去未來更多美好記憶的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