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醒了?」
夏侯瑾軒又換回了他常穿的大紅衣袍,淡淡笑著看他,一邊伸出手來。皇甫卓之前被他銀針蹂躪的心理陰影還在,本能地就往後仰了一下,結果頭磕到床幫,疼得呲牙咧嘴。
夏侯瑾軒一臉無辜地摸了摸他額頭:「我只是想看看你退沒退燒。」
「……我已經好了。」皇甫卓咬牙切齒說,揉了揉後腦,披衣站起來,仍是禁不住好奇地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怎的谷里還這樣亮?」
夏侯瑾軒攏著袖看他,目光溫柔如瀲灩湖水。
「阿卓,今日是七夕了。」
皇甫卓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啊了一聲,片刻才終於回過神,一抹微紅卻順著脖頸緩緩爬上臉頰。幸好屋裡光線昏暗,料想對方見不到自己這窘迫模樣。
他咳了一聲開口:「……出去看看?」
夏侯瑾軒靜靜看他略微慌亂卻仍作出一本正經神情的模樣,唇角極輕地挑了個弧。
「好。」
*
他們初相識時,紅衣少年就曾玩笑般地說,皇甫兄來年七夕就來萬花谷見識下跳懸崖罷。那時話里半真半假,不知道彼此心裡都存了幾分當真的意思。而眼下正逢七夕夜,他們牽著彼此的手走在萬花谷里,經歷過別離失去之苦的二人心境早已不似當時那般單純而輕鬆,卻也漸漸沉澱了些心照不宣的東西,纏繞在他們緊緊相扣的指尖,或許一生一世都不足以能見證。
路上遇到林文,皇甫卓醒後第一次見他,看他一切安好便鬆了口氣,又問起葉歸情況。
「那小子傷得有點重,不過不礙事,在屋裡躺著呢。」林文晃了晃手裡抱著的一堆東西,臉上神情有點無可奈何,「就是一直嚷著說七夕不能出門憋得慌,這不給他帶點好玩的去哄哄。」
「那我們便不耽誤林兄時間了。」夏侯瑾軒笑盈盈一拱手,「兩位盡可在這萬花谷里休養些時日,不用拘禮。」
林文爽朗大笑:「好說,那在下便不客氣了。」
皇甫卓看著只有一面之緣的天策兵士捧著一大堆花燈小吃炮竹之類的東西走遠,微微皺了皺眉,忽地想起來名劍大會上葉歸興致勃勃地和自己提過的一個老勾著他往揚州跑的軍爺,不禁失笑。
「笑什麼呢。」
夏侯瑾軒伸著腦袋過來好奇看他。皇甫卓忙斂了神色,但唇角仍掩不住殘存的一絲笑意。
「無事。我們去前面看看吧。」
二人都沒在再提起先前發生的那些事。謝滄行的斷劍被布包得嚴嚴整整,仔細放在房裡。皇甫卓偶爾從睡夢裡醒來,總覺得眼前尚還留著血紅的殘影。夏侯瑾軒有時也恍惚覺得記憶已經太長,長到他再也分不清認識了十幾年的至交好友究竟是姜承還是姜世離。
他們剩下所唯一能把握的,或許只有現在。
夏侯瑾軒選了幾個花燈,塞到皇甫卓的手裡,又遙遙指著三星望月最上面的摘星樓。
「我們上那裡去吧。」
皇甫卓抬起頭。這樣漆黑的夜裡有些看不清那麼高的地方,卻是隱約閃爍著溫暖的光。兩人沿路一直走上去,不少男男女女經過他們身邊,都牢牢牽著手。
皇甫卓看著眾人對摘星樓好似有極大的熱情,便問道:「這是你們這兒的習俗?」
夏侯瑾軒道:「也不算什麼習俗,只是傳說在七夕這天晚上,若是相愛的人能手拉手從摘星樓上跳下去,一同落地,便可相守一生一世。」
「……」皇甫卓頓時像見鬼一樣看著他,「跳崖……殉情?」
夏侯瑾軒眨眨眼,眼裡閃過一抹調皮神色:「放心啦,不會死的。」
皇甫卓面色鐵青扭頭就走,夏侯瑾軒趕緊把他連拉帶拽拖回來。
「真的沒事,這習俗都延續了好幾年了,會專門給參加的人身上加一個漂浮咒,所以跳下去的時候不會有事。」夏侯瑾軒說著頓了頓,又加上一句,「不過正因為這個漂浮咒,落下的速度慢了,方向也不好掌控,所以不是人人都能和心愛的人落在同一個地方的。」
「原來如此。」皇甫卓沒在意他後面那半句,單單對這習俗本身生了幾分興趣。
「所以阿卓待會兒跳出去時可千萬別慌得用玉泉魚躍,萬一你飄進下頭的鱷魚群里,我可找不到你了。」
「……夏侯瑾軒!」
兩人上到摘星樓時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兩個人身上被加了漂浮咒,隨後一塊走到崖邊。身邊時不時有人兩兩躍下,迎面吹來的風有些大,他側過頭,看見皇甫卓平靜的臉。
「準備好了?」
他沒料到是對方先開口問自己,竟沒反應過來。皇甫卓見他傻傻的表情,不由一笑。
然後他感到自己的手被牢牢握緊了。
方才還有些砰砰亂跳的心臟忽地就落回了胸腔里。夏侯瑾軒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眼睛。
他和皇甫卓一同躍了出去。
耳邊剎時只剩下風聲。他們慢慢在夜空里下落,身邊有五光十色的花燈飛上去,像是在追逐月色一般,最終無聲無息消失在天幕里。夏侯瑾軒睜開眼睛,不遠處的花海仿佛在發光,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出此起彼伏的炫目的花浪。
終於踩上地面的時候他尚還覺得有些暈眩,搖搖晃晃走出幾步,差點把自己絆倒,被皇甫卓一把拉住,竟就這樣跌到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