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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卓戰至最後已被滿目的血色迷了雙眼,周圍已幾乎沒有了並肩作戰的人,唯有他一人浴血,劍破長空,直到連戰馬也發出不甘的一聲悲鳴而倒臥黃土,他整個人都自馬上狼狽地翻落下來。
迎頭落下的是刺目的刀光,他閉上眼,心裡異常寧靜,卻禁不住有些遺憾。未料手臂一痛,竟是有人兀自抓著他的手將他推到一邊,隨後他便感覺到有溫熱的血液噴濺到他的臉上。
皇甫卓猛地睜開眼,朦朧的視野里依稀見著一個人轉過頭,臉上是熟悉的溫和笑意。
「阿卓。」
那人輕聲的,親昵地喚他的名字。他意識半清醒半混沌,竟就這樣本能地應著呼喚伸出手去,隨後他便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掌心,被一雙手鄭重地攏在了指間。
「這本就是你送我的,瑾軒沒能好好珍惜,實在不該。不如阿卓就帶著它,等我回來,定賠給你一塊上好的玉。」
不。他想說,他要的從來不是玉,而是一個人。可話剛到了唇邊,肩膀就忽地被什麼猛地一拽一拉,他頓時感覺整個身子都一下子失重。皇甫卓下意識地想要拉住什麼,卻只觸碰到那人溫涼的指尖。
「我要去殺一個人。」
紅衣少年望向遠方的目光蒼涼而深邃,帶著不知名的悲哀。然而投向他的眼神卻是眷戀而溫暖的,皇甫卓在那樣的目光里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離自己越來越遠。
「雲雁,拜託你了。」
夏侯瑾軒低低說,隨後直起身來,一步步走向那個毀去了他的一切的人。
很久以後。
廣德元年春天,歷時七年又兩個月的安史之亂,終於走向了終點。
同年春,藏劍山莊。
藏劍雖不至於像天策府那般損傷慘重,卻也是滿目瘡痍。皇甫卓回到門派後過了幾年,才終於又有了起色。江湖動亂日漸平息下去,山莊內也總算又響起了熟悉的新進弟子採礦打鐵的聲音。
這日,一名面目有些陌生的紫衣男子來到藏劍,竟是逕自朝著劍冢而去。而藏劍弟子們因著皇甫卓事先的吩咐,也就都沒有阻攔的意思。
男子獨自進了劍冢。此地是藏劍靜修之地,其內不受任何外界氣候影響,而自成春夏秋冬四谷,谷內景色數年如一日,或綠草如茵,或冰封飛雪。唯有零星的幾聲雪狼長嘯能給此間平添幾分生氣。
皇甫卓立於秋瑟谷中,方行過一套劍法,便聽得谷外傳來動靜,便收劍入鞘,轉頭淡淡道:「你來了。」
來人似是已在谷外等了片刻,此刻向皇甫卓點點頭,才邁步進來,拱手道:「皇甫兄,許久不見。」
「許久不見。」皇甫卓久居劍冢,此刻並未束冠,然而一身錦衣玉袍,氣度瀟灑不凡,眉宇間也已留下了歲月深重的刻痕,「姜兄。」
「……我路經此地,便想一會故人。」姜世離說著,不由得抬頭望了一眼皇甫卓身邊的那棵枝幹粗壯的老樹,卻是在仿佛永無休止地落著黃葉,地面上已鋪滿了厚厚的一層。
皇甫卓道:「姜兄有心了。皇甫卓於劍冢閉關修煉,也不覺時日變遷,只願能為復興藏劍之學盡微薄之力罷了。」
「他……還是不曾回來麼。」
一陣靜默。二人像是都瞭然話語裡未曾提及名姓的人,一時竟都無話。良久姜世離道:「我尚有事在身,日後若……皇甫兄可向金水鎮方向一尋,就說……找一個名叫姜承的人。」
聞言皇甫卓神色微動,臉上浮現淺淡笑意,道:「多謝,皇甫卓記得了。」
「保重。」
話音甫落,風捲起地上草葉,眨眼間身著紫衣的人已消失不見。皇甫卓輕輕舒了口氣,抬手接下一片落葉,卻是不由得看得出了神。
那一日分別之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夏侯瑾軒。
七年來他間或拾回往日凌亂的記憶,拼湊起來雖然依舊模糊,卻也將昔時的點點滴滴勾勒出了輪廓。萬花谷內的初識,名劍大會的交心,望北村的同生共死,以及七夕那晚的燈火,一切算不得歷歷在目,卻每每在回想起來時,都像是在心上拂過一瓣落花,帶著柔軟芳香的氣息。
皇甫卓在長久的秋日的蕭瑟里閉上眼。胸口處收著那塊羊脂白玉墜的碎片,總像是還帶著那人觸碰過的氣息,盤繞在他的心間。仿佛就在下一瞬,只要他睜開眼睛,便能看見這滿地黃葉蛻變成絢爛的花海。一如那人給他的承諾,等他回來,就一同去他們想去的地方,再回到萬花谷,看落日夕陽下的繁華美景。
夏侯瑾軒,你可還記得麼?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胡馬倚北風,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
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風忽然大了起來。
他慢慢抬起頭,恍惚間似乎聽見了花開的聲音,輕盈地落在耳畔。
完
作者有話要說:
第4章 番外-歸
葉金素手上乾脆地一拉一推,伴著一聲稱得上是殺豬般的慘叫,乾脆地道:「好了,這幾天最好別拿劍,去吧。」
方被她治好骨頭脫臼的那藏劍弟子聞言登時一骨碌就爬起來,匆忙道了聲謝就連滾帶爬地逃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