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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卓忍了又忍,告誡自己不能和傷者動手,應道:「是。」
「那皇甫兄之前說軍中尚有事未處理,可否帶瑾軒前去一議?」
皇甫卓一愣,見夏侯瑾軒一臉坦然清明神色,不由疑惑道:「你知曉了?但我此前並未和你提過……」
夏侯瑾軒安靜了片刻,最終只是低低一笑。
「……也許,因為是故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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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世離從未想過會在這種時候與夏侯瑾軒重逢。
見那紅衣少年掀帳進來時,他一瞬間以為自己尚在夢中,他與對方都還不過是稚氣未脫的少年,於那個天寒地凍的傍晚,少年微笑著向無家可歸的自己伸出的手,掌心柔軟而溫暖。
他說我的名字是夏侯瑾軒,你呢?
姜世離一直到對方走到他面前,才慢慢站起身來,聲音裡帶了些不敢置信的微顫:「夏侯……兄?你還活著?」
夏侯瑾軒原以為自己該是已經調整好了心情,但一照面之下,心情仍是止不住的五味雜陳,一時間千言萬語湧上來,卻都堵在嗓子裡,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得有氣無力地應了聲:「姜兄……許久不見了。」
皇甫卓察覺到他二人之間氣氛微妙,心下大約猜到這兩人應是舊識——謝滄行之事,他也已是忘卻了。
於是開口道:「想來二位許久不見,該是要敘舊一番,皇甫卓便不打擾了。」言罷拱了拱手,朝夏侯瑾軒點了點頭,便轉身出去了。
姜世離見他一副與自己全然陌生的樣子,待皇甫卓離開後,猶豫了一下問道:「皇甫……兄他見我,為何會……還有,你的聲音……?」
夏侯瑾軒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神情里現出深重的疲憊來。
「皇甫兄他……因為某些原因失去了不少記憶,想來他該是不記得過去那些事了。」
姜世離聞言詫異道:「難道他連你也……?」
夏侯瑾軒一個「是」字怎樣也說不出來,只得點了點頭聊作回答,隨後又像是刻意忽略了對方剛才那後一個疑問,神色忽地便肅然起來。
「姜兄……我仍稱你為姜兄,便是還想要將你當做摯友,有些問題我想要問你,你可能一一如實回答於我?」
姜世離沉默片刻,低聲道:「自是絕無欺瞞。「
「你為何會來潁川?」
「我此前一直帶著淨天教剩下的兄弟們與叛軍周旋。」姜世離道,「雖然人數不多,但若出其不意,還是能收到些效果。日前我聽聞潁川此地在叛軍攻勢下已堅守了將近一年時間,便有意前來支援。」
夏侯瑾軒微微驚訝:「你在帶領淨天教對抗叛軍?」
「叛亂四起,家國不存,民不聊生,浩氣惡人之爭,此時此刻還有什麼意義。」姜世離自嘲地笑了一聲,「我不求能償還自己之前所犯下的罪孽,只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爭得一點希望,哪怕只能救得一人,也是一條性命。」
夏侯瑾軒久久未言,良久後才澀聲道:「……姜兄能有此心,便仍是瑾軒所識得的那個重情重義的姜承。」而後又閉了閉眼,似是有些艱難地開口道:「我最後問你……謝大哥……謝滄行他,是否被你所殺?「
姜世離怔了一下,隨後苦笑道:」是不是我殺……又有什麼區別,他都是因我而死,殺害故人的罪,你盡可以向我討還。」
夏侯瑾軒目光仍是清明地望向他,一字一句道:「姜兄,莫忘你方才答應我的。」
長久的沉默。空氣里靜得仿佛只能聽見二人的呼吸聲。
「……謝滄行……是自行兵解,非我所殺。」
夏侯瑾軒聞言輕嘆了一聲,道:「姜兄,瑾軒只是想告訴你……有些事情之所以會選擇去做,是因為有必須要這樣做的責任和理由,而並非為了贖罪和償還。過去的事已經過去,就算犯下的錯並不是都能被原諒,既然還活著,就應暫且放下那些沉重的包袱,往前看才好。」
姜世離默然,一直緊皺的眉心終於些微舒展開,拱手道:「多謝夏侯兄開解。姜承……愧對你的情誼。」
「我曾說過無論浩氣惡人,你始終是我一生摯友,姜兄這話豈不是與我見外了。」夏侯瑾軒說到此,話鋒一轉,「姜兄先前五年都失去我音信,瑾軒此刻也有些事,不得不告知於你。」
最後一個字落下的時候,姜世離看見他的眼神竟是以往從未有過的陰翳,在略顯昏暗的光線下仿佛一叢冷冷的火焰灼燒在漆黑的眸子裡,帶著深邃的徹骨寒意。
「想來,姜兄該是對淨天教中的枯木此人,十分熟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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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卓在帳外等了約莫大半個個時辰,夏侯瑾軒才從裡頭出來,神色有輕微的恍惚,看見他站在外面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皇甫兄……你怎還在此?」
皇甫卓見他臉色蒼白,不由蹙眉:「可是哪裡不適?我先前就勸你先歇息一陣,傷還沒好就到處亂跑……」
夏侯瑾軒笑著止住他話頭:「我沒事,只是方才與姜兄談起些往事……不禁有所觸動,略有感嘆而已。」
皇甫卓遲疑了一下,道:「那個人……真是你舊識?」
夏侯瑾軒垂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那便好。」沒注意到對方略微異樣的神色,皇甫卓鬆了口氣,道:「之前一仗他助我們良多,若是接下來他能加入守城軍隊,想來也會輕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