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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歸當初是我失約,讓你平白等了五年。而眼下亂世之中,若你我還能脫身,我定用一生一世,來細細填補這錯過的五年光陰。
若是不能……
夏侯瑾軒咳了一聲,眉眼間輕輕舒展開來,神情里隱約帶了幾分決絕。
便不過是,碧落入黃泉,願同塵與灰。
*
這穎川已守了將近一年,想來也是全在安祿山意料之外,誰能想到這小小一座不起眼的城竟能在幾乎彈盡糧絕的情況撐到現在。夏侯瑾軒在城內轉了一圈,眼見周圍環繞百里的廬舍林木皆都已經被毀得不成樣子,然而駐守城內的兵士們儘管都面顯疲態,但氣勢卻依舊不減,不由得令人暗暗佩服起這亂世之中的錚錚傲骨來。
而這一小撮援兵來得也正巧,夏淵帶來的這些人都非正規軍士,不過是各門派一些一心保國的有志之人,先前又在楓華谷養病蓄銳了不少時日,如今個個身手都有夠看,不過短短几天,已經在兵營中和其他人打成一片了。
夏侯瑾軒卻是沒怎麼露面,僅僅提筆呈了幾封計策托夏淵進給潁川太守和長史,過後的幾場不大不小的仗,他也只是帶了些人守在後方。但一場一場打下來,前頭衝鋒陷陣的人竟漸漸覺得得心應手了不少,身後莫名地就有種安心感讓他們能放開手腳上陣拼殺。
這個中緣由,尋常人或許不會深想,然而在皇甫卓,他卻是將這一切的變化分毫不落都盡收在了眼底。
不對。他心裡有個聲音說,與其說是夏侯瑾軒的一舉一動引起了自己注意,倒不如說從見到這人開始,對方就始終吸引著自己的目光。
這絕非是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該有的感覺,從見他的第一眼起,皇甫卓就敏銳地從夏侯瑾軒眼裡捕捉到了只有在對著自己時才會露出的神情。然而那之中究竟藏了什麼,卻是全然的捉摸不透。甚至從那一晚以後,兩人就再沒多少面對面的機會,偶爾碰見,夏侯瑾軒也仿佛只當他空氣般,目不斜視地擦肩而過。
這不對。皇甫卓想,微微皺起眉來,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劍柄上,直到覺察有道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才驚醒般地轉頭。
夏侯瑾軒正站在他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
「你……」皇甫卓盡力忽略到從心頭湧起的那股奇怪的感覺,有些猶疑地開口道:「閣下……」
這二字一出,夏侯瑾軒的眼神便稍稍變了。皇甫卓還未出口的話硬生生斷在喉嚨里,眼見對方似乎是要轉身離開,他情不自禁地衝口道:「夏侯兄且慢。」
夏侯瑾軒頓住了步子,慢慢轉過頭來看他,夜色里那一雙眸子亮如晨星,卻透著些和那張溫潤容顏格格不入的疲倦與黯然。
皇甫卓不知自己為何能從這人的眼裡看到這些東西,只是每每回過神的時候,就已經被對方的神色和表情牢牢攫住了視線,甚至連呼吸都略微急促起來。
夏侯瑾軒許是察覺他臉色不對,猶疑了一下,邁步來到他面前,扣過他手腕細細切起脈來——而平白便被人掌控住最薄弱的地方,皇甫卓竟也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片刻後夏侯瑾軒放開了他的手,微微抿著唇,有些疑惑地歪著腦袋看他——這樣不自覺地流露出來的孩子氣的表情卻讓皇甫卓心裡一暖,內心某處角落不知不覺就柔軟得輕輕發疼。
「你啊,怎麼不說話?」
這如同寵溺般的語氣出了口,皇甫卓才發覺不對,然而未等他有所反應,夏侯瑾軒卻恍然未覺般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我現在的聲音,怕嚇到你……」
話說到一半,夏侯瑾軒似乎是也反應過來了,臉色變了變,猛地朝後退了一步,皇甫卓卻不會讓他就這樣再次藉機逃掉,反手一個小擒拿就牢牢抓住了對方。
「等等!」
夏侯瑾軒垂下頭,視線落在被皇甫卓制住的手腕上,低聲道:「皇甫兄還有何事?」
皇甫卓被他忽然冷淡下來的態度嗆了一下,頓了頓道:「我以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皇甫兄大約是認錯了罷,在下並未有印象……」
然而平靜的聲音里仍然還是漏了一絲輕微的顫抖。皇甫卓的指尖觸到對方漸漸冰冷的肌膚,忽地就不知怎的,有種釋然的苦澀緩緩爬上心口,如同長久無望的等待後終於失而復得,眼前卻只剩了一片迷霧,教他再辨不清方向。
「夏侯……兄,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
皇甫卓深深吸了口氣,凝視著面前人晦暗不明的神色,道:「大約是幾年前的事了罷,我……因這把長離劍的煞氣反噬,失去了不少記憶,或許遺忘了某些重要的人和事……也未可知。」
夏侯瑾軒驀地抬起頭,唇忽地就褪盡了顏色,張了張口,卻終是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胸口處的玉墜卻在此時灼燙起來,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拼命想要聽清對方說了什麼,可一切都像是被生生拉遠,只剩下歷盡生死後苟延殘喘的心跳聲一下下震盪耳膜。
「……夏侯?夏侯?」
耳邊略顯擔憂的呼喚聲將夏侯瑾軒的思緒堪堪拉回,他定了定神,勉強笑道:「原來如此……那大概,皇甫兄是將我錯認成哪一位故人了罷?」
皇甫卓緊緊盯著他的臉,良久道:「是不是錯認,夏侯瑾軒,你應是比我更清楚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