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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錦在床上躺了一天,從天黑躺到天亮,又從天亮躺到天黑。今天的空氣很好,漆黑的夜幕上能看到零星的不斷閃爍的星星。
她記得初中的時候她還在和奶奶一起住,住在村子裡。奶奶家旁邊是一座山,千百年前定居在這裡的祖先給它取了個直白如話的名字——花山。
因為這裡每到春天漫山遍野都是一種瑩藍的小花,在山間隨著微風若隱若現。
奶奶經常在晚上帶著她坐在院子裡的台階上,用長滿深深淺淺的皺紋的手指著山峰凸起的一角,然後如同白描般直直勾勒上去,連接到天際最亮的一顆星。
那是北極星。
奶奶說。
以後我們小錦錦看著它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那時候她一直很糾結,糾結小錦錦這個幼稚的名字。所以無論奶奶講了多少遍她還是沒有記住最後的一步,以至於到今天,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而那個永遠笑著,提著一盞紅紙燈籠在小院門前等她的老人也已經消失在無邊的深夜裡,成為天上或明或暗的一顆星。
林錦伸長胳膊費勁的拉開旁邊的衣櫃,從裡面亂七八糟團成一團的衣服里扒出一條破洞牛仔褲,一雙黑色鏤空網眼襪,還有一個前短後長,側面被她自己剪開幾個口子的寬大的白T恤,林錦自詡為畢生時尚心血的集大成品。
她沒有開燈,借著月光畫了妝,濃濃的煙燻妝,嘴唇上塗了左一層又一層艷紅的唇彩,她對著鏡子仔細看自己,勾起一邊的嘴角做了一個嘲諷的笑,真難看。
……
酒吧里燈光混亂,舞池裡年輕而瘋狂的人扭動著身體,肆意的大笑,尖叫,趁著暗沉的燈光打到臉上時就湊在一起接吻,你吻了我的鼻子,我吻了你的眼睛,誰也不知道誰是誰。
林錦坐在吧檯旁搖晃著酒杯,沉默的看著仿佛群魔亂舞的人們。
墳頭蹦迪的傻逼們。
一個穿著皮衣鉚釘褲的女孩向她走來,染成白色的頭髮被燈光照的紅一片綠一片,十足可笑。
林錦眯起眼睛看她,女孩走過來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行啊,小錦子,有了女友忘了朋友是吧?」
林錦冷笑一聲:「朋友?林錦和洛涵?」
洛涵皺著眉看她,接過她手裡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湊在林錦的耳邊:「對,不是朋友,是……那個友……」
林錦斜了她一眼,,趁她不注意一拳招呼了上去,正中左臉。
「這是最後一次讓我聽到這句話。」
洛涵摸了摸嘴角,沒有打破,她笑眯眯的看著林錦,像是要看穿她心裡的一切。
「那個黃毛丫頭和你不合適,你別殘害良家婦女啊,我有哪兒不好嗎?不比她和你更配?」
林錦冷著臉,使勁的吸菸。
「算啦,」洛涵嘆了口氣,「你早晚會後悔的。」
敲架子鼓的小哥重重擊了一下鼓面,人群中一陣沸騰,林錦放下酒杯拿起話筒三步兩步走上台,長長的黑髮甩在肩後,露出面容姣好的的臉。
洛涵在台下響亮的吹了個口哨,林錦一把搶過小哥的鼓槌對著洛涵砸了過去,洛涵狼狽的躲開,人群中一陣爆笑。
音樂聲停了十幾秒又再次響起,吉他低低的伴奏聲一下一下響在林錦耳邊。
「我在陰暗中降落,世界在雨中淹沒……」微微沙啞的女聲帶著點金屬音,讓人心頭一顫,台下的空氣也變得安靜。
「畫面與現實交錯,無法抽離卡在胸口,軀體如行屍走肉……」唱到這裡林錦忽然抬起頭,沖吉他手揚了揚下巴,音樂聲立刻變得澎湃而激動人心。
林錦的聲音也瞬間高昂起來:「如果我衝出黑幕籠罩的天空,就別再捆綁□□……」
「在狂風之中嘶吼,做困獸之鬥……」
她腳下瘋狂的打著鼓點,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宣洩,才能排解所有的孤寂與不安。
沒什麼值得害怕的。
「封閉的思緒震開裂縫,燃燒的花朵,升空,消失在空中,記憶在剝落殘留的影像輪廓,潰散在薄霧中……」
林錦忽然感到放鬆,心裡沉重的負擔都不見了,身子輕飄飄的,視線遊走在吶喊鼓掌的一張張與她同樣孤獨墮落的臉上。
很可笑。
她的父親帶著母親的遺照不遠萬里去到每個他們曾經想去的地方,在這樣的深夜蜷縮在深山老林中臨時搭建的破帳篷里,身後或許還是古墓和爛的只剩白骨的屍體。
而她在這裡賣唱,陪著這些活著的屍體。
恍惚間她被人拉下了台,那人的手無措的在她臉上胡亂擦著,林錦這才感覺到眼前朦朦朧朧的水霧。
唇上微微濕了,林錦覺得自己的後腦被人輕輕扣著,動彈不得。
她猛地睜開眼一把推開那個人,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彩都蹭到了衣服上。
漳夕?
林錦揮手把話筒扔給台上一小哥就要往出走,漳夕急忙拉住她:「林錦,你等等……」
「噁心。」
林錦聽到自己說。
一瞬間漳夕臉上又掛上了那種疲憊,失落,甚至悲傷的神色,慘白的燈光下還能看到她臉上不小心從林錦嘴上蹭到的唇彩,真噁心。
林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哪兒都能碰到她,一看到她她就心煩意亂,說不出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