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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並不是一個人。
指尖於腰間的劍柄上緩緩划過,他不由得去好奇:那位以斬妖除魔為己任的燕赤霞,他會來嗎?
燕赤霞他已經來了。
靈巧全不似那身形與外貌的腳步在散落了的樹葉上走過,並不帶半點的痕跡與聲響。黑滲滲失去了眼球的血洞裡是一派的空茫,但那耳朵里所聽到的卻是一片僅用人的肉眼所觀察不到的景象。
所有的一切仿若畫卷般在這失去了眼球的男子心中展開,卻是好一番陰慫鬼魅之景:
破敗的庭院與凋落了的門窗相互溫存著,失去的大門的寺廟上方隱約可見那門匾上殘落蘭若寺的三字,孤魂野鬼嗚嗚的哀鳴在這青天白日間唱響。
不,天是黑的,地也是黑的。那遮天蔽日的槐樹下,流淌著鮮紅的液體。
血。
人的血,動物的血,甚至是植物的血......在這生就了一副武夫模樣的道士心眼中、鼻翼下不住的流淌著。
「蒼生何辜?」
淡淡的話語好似風吹起的漣漪間轉瞬無蹤,這眼盲了的男子並沒有拔劍而起。只是跟著那怨魂所化的小沙彌一步步走入這寺廟中。
「阿彌陀佛,小僧便送施主到這兒了,施主便好生去休息吧。」
熟悉的話語自緊閉了的門窗外響起,緊接著的是一個男子不冷不熱的回應,簡簡單單的一個嗯字,卻透露出了一種莫名的厚重與悲憫。
這是一個成年男子的聲音,也只有那歷經了滄桑的成年男子方能表現出這種厚重與深沉。
這會是燕赤霞嗎?
熟悉的劇本一再的被大亂,江寧甚至有種分不清楚何謂真實何謂虛幻之感,可那內心裡卻是不斷的問詢著自己:
這是否便是那燕赤霞?聊齋中的燕赤霞?殺了樹妖姥姥與黑山老妖的燕赤霞?
江寧不得而知。
但那薄薄的一扇門窗之外已經有人給予了他最深沉的回答:
燕赤霞。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在寧書生通報了姓名之後由那深沉與厚重的聲音吐出,給江寧所帶來的震撼卻絲毫不亞於傳說中的晴天霹靂。
寧采臣、蘭若寺、槐樹、燕赤霞。
那接下來該出場的又是誰呢?
聶小倩?樹妖姥姥?黑山老妖?
從沒有哪一刻他是那麼的痛恨著自己的先見與無知。他知道這世態的發展以及所將要帶來的結果,可偏偏看不清這局中人各自的命運以及這一切所發生的來源始末。
前世的記憶已經太過久遠,卻又好像猶在近前。過多的版本使他不知道何真何假,似是而非間詭異的分離與重合亦使得他無法做出最真實與正確的抉擇。
所幸他並不是一個人。
而不管這故事如何發展,那書生與狐妖最後總歸大概是活著的。
似乎是感覺到了這屋內人的種種變動,濃重而鋒利的眉目毛不自覺的輕抖,很快的揚起卻又放下。黑滲滲沒了眼球的眼光像這屋內江寧所站著的位置投去一眼。這生就一副武夫模樣卻做了一副道士打扮男子終是不耐那書生的囉嗦,進了房間。
俊臉不自覺的閃現縷縷尷尬,又望了一眼江寧所處的廂房,想及這位江兄先前一臉的倦色。這寧書生拍了拍額頭,終是回房去了。
也不知何故,自進了這蘭若寺以來他便感覺到了不尋常。莫說別的,便是連平日裡的詩文書卷也看不進去半點。眼睛一閉總會不自覺的出現一女子的模樣:
長發如雲鴉睫如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白的匹練掩映間總是不自覺的露出點點哀愁來。便好似那山野里的精魅,只要看上一眼便會萬劫不復般。
心頭火燎火燎的,有什麼將要蹦出胸腔。便是平日裡看來再精深有意思的學問,在那女子面前仿佛也失去了表達的力量般。竟是生不出任何沉下心來的念頭,只希望就這麼看著這女子才好。
甩了甩頭將腦中的不切實際的想法甩了出去,神神叨叨的念叨了兩句孔夫子所言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瞅著那天色竟然是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前院的佛堂中燈火點點。
拔弄了燈火,又自院中的庭院裡打上一桶水來洗了把臉、定了定神。那寧書生方才自行囊中抽出書來準備溫習功課。
說來也是奇怪,這寧書生本是一個勤勉閒不住的人。便是平日裡行路之時也要拽上幾句文默誦兩首詩詞,此般進入這蘭若寺來卻好像存了幾分心事思慮重重的樣子。
風吹動過檐下的風鈴陣陣的響,破落的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音,昏黃的燭火在這夜日裡顯得分外的孤弱。
指尖緊緊握住腰間的長劍,雖屋內已是一片的黑暗,可江寧卻覺著說不出的安定。至少不管如何,他總歸不是一個人的。
而同樣的,在那燕赤霞的房間裡亦是不曾透出丁點的光亮。粗糙而滿是傷痕與老繭的指尖輕拭著那七星伏魔劍的劍鋒,滿是鬍子的臉上看不出絲毫多餘的神色。
他在等,等那幕後者的出現。
暗上的燭火明滅,便是那素日勤勉的寧書生也不免生出了幾絲倦怠。有大風吹開並未關緊的門戶,些許陰涼。
「起風了。」
小小的嘀咕一聲那寧書生放下了手中的書卷,直起身來走至那窗戶邊將門窗闔上。
「原來竟是這般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