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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江寧甘願,隨侍於老前輩之前!」
孩童所特有的軟糯稚嫩的語音里,帶著說不出的哽咽與決然,直直的跪倒在散落了枯落竹葉的林地里。這孩童白皙的小臉上,不知不覺間竟已是淚水遍布。
只讓人覺得這孩童的聰慧與懂事,令人心疼。
掌中的蒲扇揚起,狠狠的向著江寧那張包子臉落下,卻又在毫釐之間,偏離了原來的軌道。而江寧所感受到的,只是一縷過境的清風,連他身上一片小小的衣角都未驚起。
心中驀地一酸,大片大片的淚水,猶如不要錢般揮灑出來,喉嚨口裡,吐出幾聲猶如小獸般哀鳴的嗚咽。這一夢之間從未來世界穿越到大宋朝的孩子,第一次的,發出了不知所措的聲音。
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是對於他這個從小沒受過多大委屈的未來人來說。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心沉迷於虛以的世界,和周邊人、和親戚朋友、和父母家人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也越來越沒有共同話題。
因而初始時睜開眼面對這陌生的世界時,害怕與恐懼之餘,私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小小的雀躍的。
只當殘酷的現實掀開,那些生活於普通人的家庭里所無法看到無法想像的東西一下下的衝擊著他的感官視角,飢餓使得他不得不低下頭時,他才知道他曾經所以為的那些,是多麼的可笑。
也只有這麼一個人,這個打扮得邋裡邋遢的老道士,將他從乞丐堆里撿回,帶到自己修行的洞府,給予他衣食,教他讀書明理,為他釋疑解惑。
這世上,這陌生的大宋朝,若使斯人逝去,又還會有誰,如這老道士般對他呢?
生長在那個普通家庭里,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完全將自己沉入了二次元世界的江寧,從來都是一個不善於偽裝的,即便他已經很努力的去做了。
在這個世界醒來後,最開始,因著這個緣故和年紀幼小,他可謂是吃盡苦頭。甚至差點被人為的毀壞這身體,做那行乞的工具。也就是在這時期,老道士陳摶將他解救了出來。
老道士號稱睡仙,睡眠乃是他的修行方式。可為了江寧這小娃娃,他卻是不知多少次的,從入定中醒來,只為給他解惑。
江寧殼子裡裝的畢竟不是小小孩童的靈魂,一應說話行事,自然也學不到真正如同那些小孩般,偶有驚人妙語、亦或是大逆不道的言論,放在老道士陳摶這裡,卻只是輕描淡寫的替他遮掩過去。以免惹起不必要的麻煩,甚至興致來了,還會和江寧饒有興趣的辯駁一般。
這樣的愛護,是他在前世那並不出色的親身父母身上,所沒有感受到的。
「弟子江寧甘願,隨侍於老前輩之前!」
一抽一涕的話語,由這長相討喜的孩童說來,分外可憐。便好像一隻受了傷的幼獸,固執而無力的宣告著屬於自己的主權。
莫名的酸澀。
「那神仙之術呢?你便不想再學了?你所做的決定呢?便如此輕易的放棄了嗎?!」
故作嚴肅的冷了臉,惡聲惡氣的言語,卻在目光觸及到了那滿臉的淚痕時不自覺的軟化了下來:
「此為末法之世,於我等是囚籠,但你之魂魄,雖屬此世,卻也不屬此世。天演四九,未嘗便沒有一線生機,又何必......為這俗世所牽擾?」
滿是淚痕的小臉,有片刻的怔愣,卻又在最後,化作了深深的肅穆與決然,再不見得絲毫的遲疑:
「弟子江寧甘願,隨侍於老前輩之前!」
一模一樣的話語,從江寧的口中吐出,仿佛不知從何時開始時,面對著這老道士時,除了那偶爾的辯論及問詢,他便只會,一字一句的重複著這說過的言語。而這老道士,便那麼漫不經心的聽著,偶爾神遊物外,但卻從來也不會,因此而錯過半點關於他的狀況,以及情緒。
讓江寧失望的是,老道士這次,似乎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並沒有如往常那般,對著江寧辯論或者是解釋些什麼,更不曾答應他這要求。只是將目光轉向那坐於一旁的張詠,問道:
「貧道亦不勉強於你,一切全憑你之意思。」
深吸一口氣,正了正衣冠,那帶著溫和笑意的臉上,已不見半點的或者其他多餘神色,只餘一派肅穆,這是個靠得住的。
起身,正正經經的施了一禮,張詠方才肅容道:
「張詠定不負老先生託付!」
這是答應了。
沒有其他多餘的承諾,也沒有任何多餘的保證,但老道士陳摶知道這位大宋朝未來的名臣,他一定會做到。
「征吳入蜀是尋常,歌舞筵中救火忙。乞得金陵養閒散,也需多謝鬢邊瘡。」
似詩非詩似謁非似謁的四句話語講完,老道士陳摶便閉了眼,似乎不願多言。張詠知道,這便是最後的送別了,也不多言,只安安分分的施了一禮,便隻身向著老道士陳摶所建的走去。他知道,這兩人間,想來是有離別的話語,要說的。
至於那似詩非詩似謁非似謁的四句話語,還是留待日後慢慢參悟吧。
這時間並不長久,也不過是盞茶的工夫,老道士陳摶便與江寧一前一後的,回到了石室。江寧臉上已沒有了淚痕,只神色間,難免的帶了些萎靡。
簡陋的石室間,除了雲床、蒲團等物,最為常見的便是書了。各式各樣的書,天文地理、歷史星相、兵法謀略、民生百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