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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玉泉山的玉鼎真人,恰恰,就是這類人,天生的修道者。
多年後的玉虛宮,當闡教眾仙將默對著那面可以映照世間萬物的崑崙鏡,注視著芸芸眾生悲喜離合,生死枯榮,當做一份難得的消遣時。玉泉山的玉鼎真人,也許是一千年,也許是一萬年,也許是更久……不曾踏出過玉泉山。當然,也不曾有哪路仙妖神魔,闖入過玉泉山。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掩去其間的異色,緩緩將仙識探入玉簡之中……
不是不知道那群師兄弟,整日圍在玉虛宮大殿,以一種冷淡而漠然的眼光,審視著芸芸眾生的生死沉浮。可,凡人的一生,何其短暫?何其渺小?又有什麼,值得他去關注?
就像闡教眾仙不理解為什麼玉鼎真人可以在玉泉山一呆千萬年,比神仙還神仙一樣;玉泉山的玉鼎真人,同樣不理解,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神仙去關注那些渺小凡人的生死沉浮……
所以,當那光茫萬丈、殺氣森森的斬仙劍劃破空間,出現在玉虛宮大殿時,不僅是闡教眾仙,便連玉鼎真人本人,也是極為驚訝的。
不過……
緩緩握緊手中的斬仙劍,看著那滿目傷悲的少年,冷若崑崙雪頂萬載冰封的面容上,終是,出現了絲絲動容:
不曾想,他玉鼎真人,竟也會有在乎的一天。
「從此以後,你便是貧道的徒弟!」
清冷的聲線里,自有一股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意味。對著那跪倒在崑崙仙境之前的少年,他首度伸出了那雙並不溫暖的手……
7、
緊了緊身上算不得暖和的衣衫,抬頭望了一眼那皚皚白雪、寒風凜冽、飛鳥難渡的崑崙雪頂,眼裡閃過一抹堅毅的色彩。抬腳,繼續向著那不可知的未來進發而去……「可曾後悔?」
莫名的,腦中閃過出發之時,那悲憫眾生、慈恩廣布的上古大神一字一句的問語:可、曾、後、悔?
後悔?
腦中有一瞬間的迷茫,不知是為那上古大神滿含慈悲的言語所惑,還是心中有一瞬間的動搖?
…………良久,哂笑一聲,他反問:「何謂後悔?有甚可悔?」
是啊,何謂後悔?有甚可悔?
他楊天佑一生,昭昭朗朗,俯仰無愧。便是上古大神當面,又能如何?
似是早已知道答案,那悲憫眾生、慈恩廣布的上古大神眼裡,閃過幾許欣慰、幾許瞭然,以及,幾許不知名的遷怒……
長袖微掃,將那尚在睡夢中的小小男童攬入懷中,身形轉換,銀色的光芒閃過,白衣飄然唇角含笑,卻正是,那天庭長公主,他的妻子瑤姬的樣子。
「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吧!本宮於此,替你照顧幾月……」
餘音裊裊,看著那頂著自己妻子面目的上古大神攬著自己的大兒子一步步走入了由法力多構築的大宅,似慢實快,轉瞬即逝。
他緊了緊眼中的神色,終是,轉身向著那千萬里之外的崑崙而去……
那裡,他的妻子,帶著那剛出生不滿百日的嬰兒,在人性的黑暗面上不住的掙扎……
不是不知道妻子眼中,那些混淆著怨恨與懼怕的神色,所代表的意味。正如那悲憫眾生、慈恩廣布的上古大神,捏土造人練石補天的人族聖母女媧娘娘所言,「這貪、嗔、痴、恨、欲,本就是世人所擺不掉、逃不脫的一道枷鎖。瑤姬雖為玉帝親妹,天界長公主,身份尊貴。但究其前身,亦不過是下界小小凡人,未曾修行,亦無從擺脫人世種種。然,此番作為……」
所謂的神仙,拋去那層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外衣,褪開那煙籠霧繞的神秘面紗,竟然……是這樣的嗎?
瑤姬如是,那所謂的升仙者,亦如是嗎?
所以,對於那十月懷胎,所誕下的孩兒,瑤姬她……
刺骨的寒意一點點地滲入心底,不知是為那崑崙雪頂的萬年冰雪所浸,還是……
搖頭,甩去漫天的思緒,嘴角勾起一抹溫和淡定、月明風清的微笑,對著那化作人形的青鳥漫聲道:「楊天佑,求見西王母。」
不卑不亢,不急不緩,卻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氣度。「為什麼?」
高高的鳳座之上,尊榮高貴威儀天成的西王母的聲音透過層層疊疊的珠簾,在空蕩蕩的大殿裡激起陣陣回音。
「他是我楊天佑的孩子!」語音溫和,卻自有一股斬釘截鐵不容拒絕的意味。
即使,他會給他們帶來災難……
攏於長袖中的手,不如人知的攥緊,死死地壓住奔騰激盪的心緒,他的眼裡,卻是產生了一瞬間的明悟:
只因為,那小小的嬰兒,即使是再怎麼的不詳,也終歸是他楊天佑的孩子。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他!那……那個與他相愛相知,為他步入凡塵,誕下孩兒的妻子,即使……他又,有何理由,去怨念呢?
瑤姬她,終究,不過是一個貪慕凡塵的女子罷了。只是,千不該萬不該,在成為那高高在上的天界上仙時,還保持著一顆凡人之心。卻因此,逃不了那人世所謂的貪、嗔、痴、恨、欲。
8、
「遠處有座山,山上有棵樹,樹下有座茅草屋,茅草屋……」
可惜,他楊天佑,向來都不是那等心存僥倖之人。所以,對於那突如其來的天兵天將,心裡,竟是如斯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