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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那小樓的方向;也是,江寧來時的方向。
老道士的音容,仍猶在耳。當年所立下的誓言,亦不敢有片刻的忘記。就算是不為了自己,僅為了找出老道士所關於末法的真實原因,以及,代替他多看看這長生道路上的風景,脫離此方世界,他江寧也不可能對這一切無動於衷。
再者,船上所發生之事,若是遭了賊人損失了財物到還好說。可一個兩個的全然沒了記憶,還有那身上詭異的傷口,很顯然並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句遇到了惡人可以解說的。
江寧的這一般思想,也只是在片刻之間。甚至思想還未做出指示,身體便不由自主的跟在了那人身後。
唇角勾勒起既不可見的弧度,一路無話,江寧卻是隨著容楚逕自到了先前那小樓。
只不過相較於先前的偷偷摸摸,這次卻是光明正大的,走的正門。清幽幽的燈籠在夜空中散發著某種詭異而淒迷的氣氛,簡陋的木門打開,內中卻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莫名的冷,就好像置身於萬丈高崗之間,斜睨著燈酒歌舞的繁華,卻只感覺到遠離塵世的冷。
不,也許還有別的情緒的,比如寂寞、空涼......但這終究離江寧太過久遠,即便是兩世為人,卻也不是他可以描述的。
但這些已經足夠,足夠將江寧拉入這青色的燈影迷離中再不出來。
「錚--」的劍鳴聲響,無端的情緒被打破,側了眼,正對著一人似是掩藏了所有情緒的瞳。
「這並不好玩。」
冷淡的聲音里,聽不出絲毫多餘的情緒,扣住腰間劍柄的手,緩緩負於身後。容楚挑了眉,對著上首的女郎道:
「還是說,你當真活膩味了?」
「生何歡?死何苦?」
以手支頤,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面龐。女子慵懶的聲音呈現出一派濃濃的誘惑:
「不過是看看你這小情兒悟性定力如何,又何必威脅奴奴區區一弱女子。」
卻正是先前於小樓中奏樂跳舞,發出聲響的女郎。
著了一身青色的廣袖流仙裙,三千青絲如墨,好像男子般以一根遍體通翠的玉簪挽住。粉面朱唇,一雙大大的狐狸眼似嗔似怒,竟好似含著瑩瑩的波光,在燭火下分外的誘人。
而在她對面的小几上,唐葉落那廝正抱著酒壺,睡得香甜。
面上現出幾許尷尬的顏色,江寧對那女郎唱了個肥喏道:
「在下江寧,無意叨擾了姑娘。」
竟是絲毫也不提那抱著酒壺睡得香甜的唐小爺和這女郎言語中的冒犯無禮。
而那廂,容楚抿了抿唇,也不多做解釋。只是指著江寧對那女郎道:
「你若是還想留下,等個結果,就將這其間諸事與他說個明白。若不然......」
也不多做威脅,只是雲淡風輕的落下座來,指尖划過桌上的茶盞。淡淡道:
「我之劍道,並非,不會殺人。」
臉色在一瞬之間變得很是難看,那女郎也不是個不識時務的。片刻之間便打疊出了滿臉的笑容,起身對著江寧施了一禮,楚楚可憐道:
「奴奴青離,見過這位公子。」
正是先前那兩姐妹花口中的老闆娘,唐葉落唐小爺的那位神秘心上人。
復自袖中掏出一瀰漫著瑩瑩清光的巴掌大小銅鏡,咬了咬唇,將目光投向容楚,卻見他根本就沒有搭理的打算,只是闔了目,似是在閉目養神。
見狀,狠狠跺了跺腳,嗔怪地瞥了一眼江寧。那女郎青離方才自指尖逼出一點精血,在鏡面勾畫。
不過片刻,便見得那鏡面之上毫光大作。女郎青離趁機撤了手,退回座位之上,由得那銅鏡懸浮於半空之中。
天高九月,船行於峽谷之中,黑黝黝的岩石揮舞著崢嶸的稜角,往來的船工們辛勤的操縱著。而在那船上,有不少船客們三五成群的聚於一處,為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感嘆著。
而江寧,很清楚的判斷出了,這是他們將要離開三峽進入蜀地水面的那一段。
最危險最容易觸著暗礁的地方業已駛過,接下來,本該一路平坦一帆風順才是。可不知是碰撞了哪路大神,就在那水深暗礁之處,一人首而魚尾的秀美女郎睜開了雙眼。
水晶的棺材,玄奧而繁複的符篆,生生將陷入沉睡的鮫人女郎鎖了無盡的年月。當然,也可能是自一次次的等待與絕望之中,無法衝破那透明的樊籠,所以不得不選擇一次次的沉睡。
總之,不管如何,這一次終是有了終結和不同。
就在那船行經水面、女郎睜眼的瞬間,囚禁了女郎不知何許年月的樊籠層層破碎開來,再不見絲毫痕跡。
在異族的傳說中,有著這麼一個故事。
一個魔鬼被關進了瓶子,第一個千年,他許下諾言,若是有人放他出來,便給那人無上的財富;
第二個千年,他許下諾言,若是有人放他出來,便給那人尊榮的地位;
第三個千年,他許下諾言,若是有人放他出來,便給那人無與倫比的力量。
......
很多個千年了,那魔鬼最終被放了出來。但他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那將他放出的好心人。
江寧並不知道,那水中的鮫人女郎是否也曾經歷了同樣的心緒、與等待。但當那鏡面將一切回溯,水面上出現那白衣黑髮持劍者的身形時,他忽然有了絲絲的疑惑與明悟,卻不是對那於鏡面上出現過了的鮫人女郎,而是眼前這叫容楚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