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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的禮儀與規矩束縛著十六夜告訴她應該就在此刻退離,她只是為了替父兄祈福而鮮少出城卻誤入櫻花林的路人而已,她不應該留在這,她該走出去,該跪坐在神佛底下無悲無喜的禱告,但是心底又有個小小的聲音對她說:留下吧。
十六夜深吸了口氣,她控制著自己僵硬的身軀,努力忽視心脈劇烈的鼓動,耳邊血流的涌動,她張了張嘴,頭一次反駁了侍女們的意見,她說:我要在這裡待一會。
侍女們幾乎是驚訝的看著這個從來都乖順的公主,過於訝異的激動讓她們同樣失了禮儀,她們抬頭看到了公主漲紅的、眼中含著光的臉。
十六夜頭一次支開了生母賜予她的侍女們。
她仰著頭,深吸著氣,在溫溫熱熱又明媚的的陽光下,脫去了身上華麗精緻繁複但是除此之外一無是處的衣裙,只穿著最方便行動的裡衣,她從來都是握著花枝與樂器的手覆上了粗糙的枝幹,十六夜用著全身力氣向上攀爬著。
白嫩的掌心被摩擦的通紅,但內心無法言說的雀躍讓十六夜忽視了疼痛,她帶著無名的暢快,一點一點向著上方爬去,十六夜在恍惚中聽到了好像有什麼絲線崩斷的聲響,一聲一聲,在那之後就是輕的仿佛要飄起來的軀體。
她在別樣的高度看到了絕無僅有的風景。
容貌絕美的女子依舊在沉睡著,在她身上垂順的柔軟的絨毛裝飾物離十六夜就差分毫。
十六夜伸長著已經破損的手,顫動的指尖終於觸碰上了女子的裝飾物,果不其然是無比柔順的觸感,順滑柔軟的比過城邦里任何一個束之高閣的藏品。
緩緩露出一個雀躍笑容的十六夜忽然對上了一雙金燦燦的眼睛,她恍惚中覺得那是萬千的陽光融化成的的色澤,其中流轉著無與倫比的光暈。
「你要幹什麼,人類。」
女子的紅唇輕啟,富有音韻的腔調讓十六夜的耳朵嗡嗡的響,她傻傻的看著那雙高貴卻又冷漠的金色雙眸,腦子裡氤氳成黏糊糊的一片。
「姐姐。」十六夜暈暈乎乎下意識喚了出口,聲如蚊訥,她可能還紅了臉。
女子立刻蹙起了眉,但也顯得那般的嬌艷。
十六夜抿著唇,有些緊張兮兮的看著女子的面容,然後她伸出手,紅腫的指尖輕輕拽了一下剛好因為女子坐起的姿勢而垂在手邊的寬大的衣擺。
「姐姐。」她又軟軟的喚了一句。
女子依舊蹙著眉看向她,金色的雙眸依舊冷漠毫無起伏,但也的的確確沒有抽出十六夜手心裡的衣擺。
十六夜露出了歡喜的笑容,一連喚了數聲姐姐。
女子這才如同被驚擾似的不耐的睨了她一眼,抽出了自己的衣擺,然後感到無聊似的,支著額頭又靠回了櫻花樹的枝幹上,在紛紛揚揚飛舞的櫻花和陽光斑駁的影中,慵懶的合上了雙眼。
十六夜愣神的注視著她,心下的脈動卻也更加的雀躍起來。
十六夜在往後的人生中從不後悔今日在樹下的抬頭,她看到了平常人終極一生都無法飽覽的風景。
她在日後某個英俊的妖怪用含著尖銳利爪的手掌無比輕柔的托著自己受傷的手,壓低聲音仿佛怕驚擾她似的,他微皺著眉,不解又帶著幾分困擾與擔憂的問:「如果我贈與你此世間最為鋒利與強大的刀劍,能消卻你此刻的疼痛與眼淚嗎,十六夜?」
十六夜不記得當時自己是何想法,但她的確在妖怪擔憂的雙眼中看到了自己通紅的臉。
她也可能柔柔的笑了出來,十六夜記得自己靠在了妖怪驟然緊繃的胸膛上,聽著對方強勁有力的、急促的心跳,她輕聲說:「是您就好。」
十六夜在某天開始與她既定的命運背道而馳。
但她從不後悔也慶幸這個。
凌月仙姬
凌月仙姬從來都是一個任性且倨傲的妖怪。
於是在某天,凌月仙姬與她的夫君在雲端上剛結束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撕咬戰鬥之後,遠處雪山在雲端繚繞的虛影剛好落入了她的眼睛,於是她合著眼瞼,就思索了一下耳朵晃動的時間。
凌月仙姬理直氣壯扔下了她周身最為親近的兩個男人————她的國家有她最為強大的夫君,她的兒子正處在被血脈中鐫刻的好戰支配,享受著生死一線的戰鬥,追尋著最高超的戰鬥技巧的年紀,故而凌月仙姬更加理直氣壯把他們父子兩扔到了一起。
她悠閒地享受著陽光照射到雲層中的溫度,飛過了宏偉的雪山,山的那一頭剛好就是人類的國度。
只生長在人類之中的櫻花開了。
凌月仙姬在高高的雲端上打著哈欠,溫熱的陽光照得她懶洋洋的,更不用說她不久前才經歷了驚心動魄的戰鬥,她在某個瞬間忽而覺得那片櫻花林開得正艷,剛好入了她的眼。
一切仿佛就是這麼理所當然,凌月仙姬的任性與傲慢讓她從沒考慮過這並不是她的國度,她只是慵懶的打著哈欠,身披著迤邐的華服,在林中挑了一棵開得最盛的櫻花樹,靠著枝頭在紛紛揚揚的花瓣與斑駁的陽光中合上了眼。
不過她的任性讓她付出了代價。
「你要幹什麼,人類。」
她不虞的眯著眼看著那個出現在枝頭的人類幼崽。
面前偷偷出現的人類幼崽太過年幼,凌月仙姬不靠嗅覺都能確定她甚至比不過兒子年歲的零頭,烏黑的長髮打結吊在身後,一張唯一能被凌月仙姬多看一眼的臉到處都是一條一條的灰塵,整個人髒兮兮又落魄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