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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跟死去一樣安靜,臉上帶著某種虛弱過度的慘白。卡爾渾身僵硬,眼珠子動都不敢動地看著她,他大腦一片空白,甚至覺得死的其實是他自己。
他慢慢走了兩步台階,幾乎跌倒在樓梯上。驟然醒神,卡爾發瘋地順著樓梯往下跑,他大聲叫她的名字。
「艾米麗。」
她似乎聽到,然後卡爾看到她睜開眼睛,緩慢地抬頭看著他。在濕潤的水汽里,她眼底的淺綠色有一種暖燙的溫度,深情而專注。
這種眼神是那麼真實而美麗,連死亡都不顯得可怕。
卡爾突然想哭,只是因為她還活著。踩著冰冷的海水,他終於來到她身邊。卡爾伸手緊緊將她抱在懷裡,像是抱著失而復得的生命。
「傻瓜。」她喃喃自語,笑著說。
卡爾抱著她發抖,水不斷湧進來,他發現什麼都不重要了。活著不重要,財富不重要,他只要抱著她就足夠了。
☆、第75章 道別
我聽到水流衝破下面門板的轟鳴,咆哮著湧上大樓梯,船身傾斜得厲害,卡爾往前奔跑的時候我都覺得隨時會打滑摔下去。
頭髮粘乎乎地貼在臉上,我幾乎看不到什麼,眼前一片模糊的光芒。小腿完全沒有知覺,我發虛得一直冒冷汗。
「我們很快就能上救生艇,我知道還有救生艇沒有下水,艾米麗?」卡爾困難地喘氣,他急切地呼喚我。
「……好。」我視線不清,聲音虛弱到幾乎聽不見地回應他。我的臉擱在他的肩膀上,他背著我,拼命往前跑。
船體各處都發出岌岌可危的咯吱聲,好像一不注意這艘華麗的墳墓就會立刻崩塌,將我們所有人都埋葬在大海里。我感到自己呼吸斷續,就跟這艘新船一樣,失血過多的後遺症讓我隨時會完蛋。
我堅持著不暈過去,可是哪怕是睜著雙眼,我也看不到任何實質的物體。卡爾的肌肉繃得很緊,他沒有穿救生衣,我的臉貼著他的脖頸,能感受到他體內脈搏有力而快速的跳動。
在渾身濕冷的情況下,他溫暖鮮活得像火焰一樣。
我們不斷往上跑,時間帶著死亡氣息在身後追趕。卡爾時不時會叫我一聲,我儘量會應答他。我努力地想要看清楚眼前搖晃的道路,可是頭上的燈光過於明亮,遮住了所有的東西。
「我們快到了,很快就會到。」卡爾安慰我,他生怕我撐不住。
「好。」我輕聲地說,口乾舌燥。
卡爾知道怎麼回到救生艇甲板,他往前跑的時候沒有浪費一點時間闖錯地方,我本來想緊緊抱住他,可是雙手無力到只能垂放在他胸前。
我們跑到大樓梯最上層,寓意高貴與榮譽的人物浮雕中央,時鐘剛剛要走過二點。我感受不到任何暖意,上層樓梯都是水汽,船頭已經被拉到海面上,水開始涌到最上面的甲板,很快這艘船就會不堪重負被拉到汪洋深處。
頭等艙的客人終於慌亂起來,卡爾背著我的時候,幾次都差點被人撞到。我疲憊地半眯著眼睛,看到那些虛晃的人影,嘈雜不堪。
突然卡爾停止腳步,他轉頭死死地看著前面,我疑惑地在他耳邊輕問,「卡爾?」
「是安德魯……」卡爾懊惱地說,他沒有猶豫更多時間就繼續往外跑,「人太多,只能放過他。」
放過他?我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我們終於來到救生艇甲板上,寒冷的海風中到處都是鼎沸的人聲。我聽到有人在大喊:「快,快跑,水漫上來了。」然後是哭泣聲,祈禱聲,下放救生艇的命令聲交織成一塊色彩混沌的畫布,在我眼裡斑駁晦澀地伸展開。
而在鼎沸的人聲上,是小提琴緩緩,流淌過時光歲月,帶著某種信仰憐憫著世人的旋律。
我試著去尋找演奏者,可是視線所及都是混亂的逃難者,救生艇下放的繩索如同絞刑架,帶著令人顫慄的破碎聲響。卡爾已經顧不得他的紳士形象,他奮力地跑向人群最擁擠的地方,裡面傳來救生艇指揮者的威脅,「退後,都給我退後。誰敢硬闖我就開槍。」
這是最後一艘救生艇,已經沒有船員願意讓任何一個男人上船。
「卡爾……」我幾乎無法出聲,嗓子啞澀得厲害,頭暈地在他耳邊說,「跟我一起上救生艇……」
「當然,我們當然會一起上去,我們立刻去找醫生。」卡爾大聲說,在噪音分貝這麼高的地方,他擔心我聽不到。他憤怒地一腳踢開前面一個男人,對他喝道:「滾開,別阻礙我。」接著他覺得前面人太多了,終於忍無可忍大少爺脾氣發作,連呼帶喝地用身體去撞開人牆,「我說你們這群傢伙讓開,我有傷者,我妻子受傷了……」
他的聲音太大,引起前面的船員的注意,很快卡爾就達到目的,裡面的船員也跟著上來扒拉開一大堆男人,給我們讓路。
「快,有傷者,是位女性,救生艇上的人挪一挪,讓她上去。」大副手裡拿著槍,邊指著人群,邊對身後救生艇上的乘客說。
卡爾著急地穿過驚慌失措的人群,終於來到幾個船員面前,大副看到我的樣子也跟著嘶喊,「過來幾個人,幫忙將她抬上去。」
卡爾背著我想用力地擠開大副,自己到救生艇上面去,他可沒有救生艇只能上女性的好心。
大副看到他的舉動毫不猶豫地抬手,狠狠抓住他的肩膀,對卡爾生氣地說:「只能讓這位夫人上去,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