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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所有人一樣,紛紛仰著頭,看著黑色船體上白色的甲板,企圖在上面尋找到自己的親人。
我懷疑傑克已經上船了,響亮的汽笛聲再次響起,船隻宣布離港的最後時刻。氣溫在回升,我單薄的衣服總算有了點屬於春天的溫暖,緊貼著消瘦的身體。
好吧,看來這次偉大的航行在歷史的催動下,毫無轉圜餘地開始啟程。就讓該死的傑克跟露絲繼續去上演那比這次航行還偉大的相愛之旅吧。
我不管了,天知道我從昨天中午到現在還沒有吃過任何東西,讓那個活該被我扔到圾桶里的窮畫家去邂逅愛情。要知道那可是部票房保持世界第一,能保持十二年不被任何人打敗的偉大電影,真想詛咒導演。
我疲憊地深呼吸,打算最後調節一下紊亂的氣息節奏,然後離開這個吵死人的海洋碼頭。正當我終於勉強站直身體,手捂著空洞得隱隱作痛的胃部,邁開第一步時,身後那堆嘈雜的背景突然傳來一聲興奮的歡呼,「時來運轉,這下我們風光了。」
天知道我聽到這句話時是什麼表情,我仿佛能聽到電影裡那蘇格蘭舞曲輕快地在弦上面跳躍出來。我甚至連頭都來不及回,背著麻袋的傑克大笑著就從我身邊快速地跑過去,他對另一個同伴大叫著,「快點,夥計,我們回家了。」沒有帽子遮掩的淡黃色短髮在空中散開,他的笑容簡直可以照亮整個灰暗的海港。
是啊,你快要回老家了,如果你打算劃塊門板飄回去的話。
我的手根本來不及揪住他那廉價貨的灰色長外套,沒什麼力氣的手指被他身後的麻袋狠狠撞到一下,而顯然急於上船的主角壓根沒有注意到有人在呼喚他。
我啞著聲音喊了一句幾乎聽不出來的「傑克」,我確定自己一定比女主角喊他名字還多次。
傑克扛著他的麻袋行李,一隻手高高揚起,似乎要迎風而行。他的頭髮散亂地往後飄揚,這個年輕的男人是那麼青春而激揚,他往那個希望之地衝過去,前方那艘龐大的鐵達尼號正在等待他的到來。
我又嘶啞著聲音竭力地叫了他一下:「傑克道森……」
我相信,除非他是千里耳,不然是不可能聽到我的呼喊的。他已經鑽入人群里,奔跑的速度快到驚擾到別人的馬車。我站在原地,看著他一下子就跑遠,手無力地垂落在半空,再次感受到命運之神的惡意。孤零零地站在人來人往中,抬頭看到那隻海鷗已經離開船,高高地往海洋的方向飛躍而去。突然之間想起了很多,想到自己第一次看電影,房間裡加勒比海盜海報下的萊昂納多,想到那首廣為流傳的金曲。
我抬頭望天,無可奈何地嘆了一次氣,然後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就拼這最後一次,就當那條該死的毛毯特別值錢,它救了我的命。
我繼續深呼吸,深呼吸,壓抑住過度勞累的肌肉的顫抖狀態,接著猛地抬腳,伸手就抓開腳上的鞋子,是一雙不合我碼數帶點坡度的硬質鞋子,我看到脫了鞋子的腳趾頭都是磨出來的血跡。這雙爛鞋,我暗自詛咒一聲。毫不猶豫就將鞋子往路邊一扔,腳在接觸到地面時習慣性地跳躍一下,接著我以一個瘋狂的俯衝姿勢,用盡身體裡最後的力量,像顆炮彈一樣衝出去。
叫是叫不出來了,在他上船前,我記得他會被船員攔下來檢查船票。感謝那多次的觀影經驗,讓我對這種小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我還記得那個面容嚴肅,帶著船員帽的乘務員是怎麼背著手不太信任地詢問:「你們檢查過了嗎?」
當然,當然,他怎麼可能檢查過,可是那個該死的船員還是讓他上船了。
也許我能在他上船前狠狠抱住他的腰,對檢查人員大喊:「這傢伙有傳染病,別讓他上船。」
很好,傑克道森絕對會弄死我,將我按到水裡讓鐵達尼號碾過去。真是非常有創意的死法,你覺得呢?
我發誓有生以來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我不斷朝著泰坦尼克那裡跑去。我甚至不用去想傑克奔跑的方向,我只要往那艘沉船那裡跑就沒有問題,三等艙的檢票入口可比上等艙容易找得多。
在最後一刻,我擠在一大堆人裡面看到傑克跟他的同伴衝上鐵梯,他們揮舞著手裡船票大喊:「喂喂,等一等。」
當我努力擠過幾個人時,他們已經跳到門裡,來不及了,就算我們的距離僅僅只有一條舷梯,我也沒有辦法上船將他拉回來。
Game over。
這個遊戲功虧一簣。
我的大腦有一刻是空白的,茫然地站著,沉默地看著眼前這艘巨大的郵輪隨時會開始啟動。身邊都是紛紛揮手,脫帽大聲叫嚷的人。也許命中注定我什麼都改變不了。
「等等,我是乘客。」一個提著箱子的中年男人手裡揮舞著船票,急匆匆地扒開我的肩膀。他焦急都扯著嗓子喊著,拼命要擠開人流,跑上那個白色的梯子。
他的速度大概能最後一個趕上,真是不幸,他一定不知道自己上了就有九成的機會下不來。
我終於收回眼神,轉頭看到這個英語不標準,也許是瑞典人,或者是義大利人的乘客,他手裡的票因為揮舞而隨時會掉落。然後我做了此生最失敗的一個決定,我突然伸出手用力拍上這個中年人的肩膀,將他嚇到回頭。我在嘈雜的背景里提高聲音打了聲招呼,「Hi,你會感謝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