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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沒有那麼誇張,就七八道菜。據說女人吃完午飯等下午茶的時候,還要換茶會的衣服,然後吃完下午茶又要開始考慮七點吹號角八點開桌的晚宴要穿什麼衣服。
聽起來,這堆有錢人真是無聊到沒事幹,天天就琢磨吃跟穿了。
我戳著盤子裡的鯡魚肉,覺得下午還要再吃一頓豐盛的下午茶就開始有飽足感。就算我希望自己能將身體裡的營養不良調養回來,也不希望是這麼狂補一通。這對我的身形塑造可沒有任何好處,我隨時都在注意自己的身體變化,太多肥油只會讓我產生不必要的贅肉。
卡爾用一種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著我標準的餐桌禮儀,無論是坐不靠椅,吃不俯首的姿勢,還是刀叉餐巾的用法都沒有挑剔的餘地。
「這是誰教你的?」卡爾為自己倒一杯酒,比起別人為自己倒的,他似乎更喜歡自己掌控酒液倒入杯子裡的份量。
「一個英國朋友。」我回想一下,才輕描淡寫地回答。是我一個舞迷,我到英國的時候他曾經接待過我,因為祖上是英國貴族,所以那位舞迷對於這些上流社會的禮儀都有研究。
「什麼朋友?」卡爾從略顯輕鬆一下就緊繃起來,表情甚至還帶著點難看的兇惡。
朋友就朋友,還能什麼朋友?
「男的女的?」卡爾沒等我回答,又自動咄咄逼人地問下去。
刨地三尺的福爾摩斯嗎?這是愛情片還是偵探片。
「以後跟那些所謂的『朋友』斷絕關係,你不再為了生活而需要他……他們?」他有些遲疑地由單數改為複數,而且改得特別困難,好像這會要他的命那麼難過。
這貨的腦迴路我一直猜不准,難道是我們中間隔著百年的代溝?這個「老頭子」該不會自動又在心裡給我抹上什麼黑料悲催史吧。
我忍耐地嘆氣,反正下了船從此不見,不過幾天的時間我還等得起。
「還有,去解除婚約。」卡爾突然衝口而出,他說出口的瞬間猛然才發現自己太急切,嘴唇不自然地抿了下,眼神有些閃爍。當然這些心虛的反應只是一秒內的事情,很快他就恢復成自己資本家那種冷酷談判的模樣,下巴微微抬起,一臉倨傲地看著我。
解除婚約?我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什麼婚約?
可能是誤會我的停頓,本來還比較隱忍的卡爾終於露出急躁的性子,他眼角下垂,眼光冷漠無比,手指放在餐桌上,對我說:「艾米麗,我不想讓你看到我不禮貌的一面,但是這不代表我很溫和,你還愛著那個小白臉嗎?」
……小白臉?我腦海里終於將這幾個字跟傑克掛上鉤。
我現在比較愛德普船長,對傑克更多是少女時代的一種懷念情懷,愛實在是談不上。看著卡爾那麼認真地看著我,大腦才自動將他所有話連接起來,我是好像拉著傑克當擋箭牌,說過我跟他要結婚的笑話。
本來想要搖頭,可是搖得太快又擔心卡爾不相信,畢竟昨天才宣布我們要結婚,今天就立刻說沒好感了聽起來沒有一點可信度。
卡爾的手指由放變成抓,那些可憐的刺繡蕾絲被他蹂|躪得不像樣,我已經集中精神,準備在他掀桌子前將自己的瓷器盤端起。他終於壓抑下自己臉上那種顯而易見的燥怒,手指也勉強放平,就是手背上的青筋很明顯。
我覺得自己看起來應該是思考一段時間,並且思考完畢的樣子,然後才認真地看著卡爾的臉,緩緩搖頭,對他說:「不,我沒有愛上他。」
因為視線停駐在他臉上,加上以前做過這方面的表情訓練課,所以我能很清晰地看到他臉部肌肉從皺緊到放鬆的過程,他的眼睛重新變得明亮,眼角抬起,一種由心而來的喜悅取代所有陰鬱的怒意。
我不自覺地握緊手裡的叉子,跟隨著他的情緒而變換力道。我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對他的影響會那麼大,簡直就是可以將這個男人從墜落的高空中解脫下來。
當然這種喜悅他並沒有真正表現出來,而且另一種多疑的情緒隨之而來,他不相信地說:「你們不是下了船就打算結婚?」
「你跟露絲不也下船就要結婚。」我反唇相譏,垂眼處理起魚肉,懶得再去研究任性晚期癌患者的精神狀態。
「只是訂婚。」卡爾急忙解釋,語速快得讓人擔心他會咬到自己的舌頭。
「你愛她嗎?」我自然而然地掌握著話題,至少將這頓午餐糊弄過去,我不希望他又拋來什麼蠢問題讓我消化不良。
「愛她?」卡爾奇怪地重複這個問題,然後他開始沉默,表情有點呆滯的迷惘,這種迷惘很快又淡去。他面無表情地說:「不,在沒有遇上真正的愛情之前,她還算可愛。可是愛一個人就像是在做愛,你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好像被濺上沸騰的油花,你的血管開始疼痛,這種痛最終會回到胸口。」
他的語氣實在是太平淡了,連眼神也毫無感情,整個人被覆蓋上一層深厚的鎧甲,仿佛他只是一個在念書的蹩腳學生,毫無情緒起伏。
我的注意力被他拉過去,這種表述方式我曾經看過別的頂尖舞者表演過,平淡如水的述說中,底下卻是壓抑著的感情。因為所有力量都拿去壓制激烈的底層情感,所以外在就沒有力氣偽裝得完美無缺,只能面無表情一直說個不停。
「然後骨頭痛,眼睛痛,頭髮都痛……」他說著說著自己都感覺有些滑稽,很快就結束這種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語,並且抬起平靜的眼睛,最終目光停留在我臉孔上,「只有看著她,才能真正緩解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