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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捨不得藏劍山莊,捨不得至交好友,捨不得寵愛她的師兄師姐,更捨不得……師父。
悲傷與絕望讓她紅了眼眶,但是許久的沉寂之後,她卻是抹乾了眼淚,強忍著疼痛來到書桌前。鋪紙碾墨,提筆良久,才一筆一划地寫下「師父親啟」四字。內心的痛苦和驕傲燒得心如火熾,但是筆下的字跡仍然平穩端麗,唯有字裡行間的忐忑和不舍,才能勉強讀出幾分將死的悲傷。
「此生有幸拜入師父門下,卻誰料得世事無常?若有來世,也願能成為師父的弟子,盡孝床前。」
「九思不孝,不得侍奉師父到老,乃九思福薄。九思去後,還望師父保重身體,勿多煩擾。九幽黃泉之下,也願師父一生康順,壽數綿長。」
洋洋灑灑數百字的遺書,越寫越是悲傷,葉九思的神情卻很平靜,甚至有一絲不符合年齡的悠遠的溫柔。直到寫下最後的落款處的「不孝徒葉九思叩拜師恩」,她的悲傷才如同匣門裡的水一般汩汩湧出。拭了拭眼角的淚花,她小心翼翼地瀝乾了墨水,將遺書摺疊好裝進了信箋里。
葉英醒來時沒有同往常一般聽見徒弟輕快的問候聲,徑直起了身,洗漱打理好自己,踏出房間門時,卻被一縷新墨沉重的香氣所吸引。腳邊似乎踩到一件薄而脆的事物,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葉英頓了頓,俯下身撿起那封紙箋,修長有力的手指拂過上面「師父親啟」四字,便已然瞭然於心了。
葉英神情平靜地拆開了信箋,轉身回房,將宣紙鋪在桌面上,指肚輕輕一拭,便一寸寸地拂拭了過去。他用自己獨有的方式「看」這封信,只是看著看著,卻禁不住俊眉微擰。拂過「九幽黃泉之下」六字時,他手指微微一縮,甚至來不及讀完全部,便一拂袖朝著門外走去。
一出門便正好撞見捧著洗漱用品走進來的羅浮仙,看到葉英急匆匆地走出來,羅浮仙有些詫異地道:「大莊主,您起了?」
「嗯。」葉英隨口應了一聲,便問道,「思兒去哪兒了?」
「方才還看到她的,只是一轉身就跑了,應該練劍之後回房了吧。」羅浮仙也覺得有些奇怪,葉九思是個慣來孝順的孩子,爭搶著在葉英面前盡孝也不是最近的事兒了,但今個兒不知曉怎麼了,惶惶急急地來了一趟又跑了,快得羅浮仙都來不及叫住她。
葉英覺得事有蹊蹺,卻壓抑不住看到那封仿若遺書般的信箋之後橫生而起的不安,輕嗯了一聲,腳步便一轉,朝著葉九思的房間走去。
房間裡沒有人,但是收拾得很乾淨,空氣中甚至還瀰漫著橙花般醉人的香氣。桌面上放著一個小匣子和一個看上去沉甸甸的箱子,羅浮仙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詫異地道:「這孩子不是最寶貝這個匣子了嗎?還有這個箱子不是她拿來存錢的嗎?怎麼突然拿出來擺著了?」
葉英想到那封信,頓時沉默不語,不等他回想起到底發生了什麼要事,葉暉的聲音卻在身後響起:「大哥,九思今天怎麼了?突然送了好多弟子禮物,還跟我客氣說什麼多謝照顧,好多弟子來問我是不是出事兒了呢?」
「她去哪兒了?」葉英罕見地打斷了葉暉的話,甚至腳步不停,直接朝外走去。
「好像是去弟子房了,不過她不是搬到天澤樓了嗎?」葉暉有些不解,但是看著葉英此時的神色並不輕鬆,便也識趣地不再開口,跟在葉英身後。
而此時的葉九思,自覺地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安心等死的她卻不想污了天澤樓那一處清淨地,便回到了自己成為內門弟子時分配的院落里。打理好自己後就躺在床上胡思亂想,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渾然不知道自己的一封信惹得葉英憂心忡忡。
「思兒,醒醒。」葉英一進到屋中,就聽到了清淺的呼吸聲,他走到床邊,便去切徒弟的脈搏。但是診了又診,除了有點氣血不足以外,並沒有什麼不妥。但是即便如此,葉英還是輕輕將葉九思搖醒,不管是什麼緣由,他都要問清楚徒弟寫那封遺書的緣由。
葉九思醒來見到葉英,先是呆了一呆,隨即那滿腔壓抑的不舍和絕望頓時爆發了出來,十三歲的少女頓時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委屈。直到葉英一問再問,葉九思才抽抽搭搭地將自己今早起來發現腹部絞痛且流血不止的事情交代了清楚,並且還仔仔細細地說了自己和唐門弟子交手的經過。
葉英聽罷,思忖良久,便想找大夫來看一看,或者是去七秀坊與萬花谷請醫道聖手前來救治。而葉暉聽了尚且還有些摸不著頭腦,羅浮仙卻面色一紅,露出了些許忍俊不禁之色。看著慘兮兮的小女孩還做著男裝的打扮,揪著葉英的衣袖哭得肝腸寸斷,頓時陷入了深深的懊悔。
「大莊主,二莊主,這裡就交給婢子就好了,兩位還是暫時迴避一下吧。」羅浮仙難得硬氣了一次,將兩個大男人全部趕出了房間。
葉英尚且不解羅浮仙的態度,葉暉卻隱隱明白了什麼,當下和氣地笑了笑,便跟著葉英出去了。在外面等候之時,葉暉還有些感慨,當初那個包在襁褓里軟綿綿嫩嘟嘟的小娃娃,如今也長大成人了啊。正兀自欣慰著,卻忽而瞥見葉英微蹙的眉,似乎仍然倍感擔憂一般。
葉暉立刻安慰道:「大哥你別著急,只是女孩子長大了而已,很正常的。也是九思平時沒人教導她這方面的事情,才會誤以為是身中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