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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兩人交談了什麼,但或許並不算愉快,她用自己的方式來作為緩和,身為晚輩的她不會被人責怪,鬥茶的風雅也不會令人反感。
她這樣的巧思自然瞞不過在座的兩人,葉英淡淡一笑,抬手摸了摸葉九思的腦袋,道了一聲「乖」,便接過了徒弟遞來的茶盞。宋缺興致勃勃的看了看咬盞的湯花,意味深長地道:「姑娘這一手茶藝真是絕了,只是宋某從未見聞此等手法,不知,是源自何地?」
「家鄉一些富貴閒人喜愛的風雅之事罷了,如今還沒傳播開來,過些年,前輩或許就可以看見了。」葉九思安之若素,輕描淡寫的將這個話題帶過,裝作沒聽懂宋缺的試探。見宋缺還想說些什麼,立刻恭敬地端起茶杯送上去,將他剩下的話全堵住了。宋缺見師徒兩人都是油鹽不進的模樣,也徹底歇了想要拉攏兩人的想法,交好可以,但如果非要把對方扯進天下之爭,就會結仇了。
宋缺和葉英定下了十日之後的決戰之事,葉英似是有心事,並沒有和宋缺繼續交談的心情,告辭之後便帶著葉九思離開了宋閥。
葉九思對葉英何等熟悉,儘管葉英的步伐、呼吸、氣息都沒有變化,但是葉九思仍然感覺出他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她沒有冒然說話,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葉英身後,看著他一步不差地走回客棧,那種從容和自然的姿態,就仿佛他並沒有目盲一樣,不管看幾次,葉九思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葉九思看著葉英的背影,見他準備回房間的時候,突然上前一步,輕輕拽了下葉英的衣袂,開口道:「師父,徒兒前些時日置辦的院子應當落實好了,也安排人打理了,明日我們便搬過去,您看可好?」
話音剛落,葉九思的神情便有些凝滯,但很快卻又回歸平淡。她本不應該在師父煩心的時候還說這些的,但是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背影的時候,突然覺得那一直堅毅如山的男子有些遙不可及的飄渺,她下意識地想要留住他,打破這樣古怪的沉凝,便開口說了話。
葉九思心中的思緒百轉千回,葉英卻沒有注意到,他腦海里不斷迴響著宋缺的話,心裡五味參雜,混亂的,說不清楚其中的滋味。
「捨不得?葉兄,是捨不得你的弟子?」宋缺手底下的人早就將葉英師徒兩人的資料盡數交了上來,並不是擔心他們別有異心,只是當家之人正常的戒備和防範之心。這師徒二人一年以前的資料半字沒有,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而面前的男子行走江湖,身邊只跟著一個少女。雖然這個世界很多人都駐顏有術,宋缺知曉對方年齡應當不小,但是一個外表二十多歲的青年帶著一個十七歲的少女行走江湖,以師徒為稱,多少有些奇怪。
而當宋缺知曉葉英的這位女弟子幾乎一個人包圓了葉英所有的瑣事,在江湖上奔走不斷依舊能將自己和自家師父打理得如同身在豪門貴族之中一般精細雅致,半點狼狽風塵都沒有,饒是宋缺,也不由得讚嘆出聲。但他同樣疑惑,一個花季年華的少女,伺候師父可以算是孝心有加,但是如葉九思這般連師父的衣物都自己製作,飯食自己準備,體貼細緻到極點的,真的有些不同尋常。
她沉寂得不像一個少女,沒有思慕之情,不為翩翩少年郎動心,甚至願意花一下午的時間陪著她沉默寡言的師父枯坐,一句話都不說。
宋缺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更何況他也曾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幾乎輕而易舉地,便看穿了葉九思掩藏在平靜之下隱忍的愛戀。
但是他不說,也不會告訴葉英,師徒之事雖為人不齒,但宋缺也看得出來,那女孩是真的打算一輩子死守著這份愛,藏著掖著不讓人知曉,甚至讓自己去淡忘這段不該存在的情感。如此,他又何必枉做小人,害人家師徒分崩離析,害那女孩萬劫不復呢?
更何況,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地明白,情難自禁卻求而不得的痛苦與煎熬。
「人生之事□□不如人意,但珍惜眼前之人才是最重要的。我當年也意氣風發,想要名揚天下,想要逐鹿中原,直到清惠離我而去,我才知曉這個道理,但我除了我的刀,其他地都已經被我捨棄,如今我在刀道上能獲得如此成就,午夜夢回之際又何曾不感到寂寥?身邊有摯愛之人相伴,縱使達不成武道之巔,又何嘗不是幸福的呢?世上難得有心人,葉兄,且得且珍惜。」
葉英察覺出宋缺話中有話,卻不知曉其中內在的含義是什麼。只是覺得平靜無波的心湖仿佛被人擲了一顆石子,水面泛起了層層漣漪,石子卻悠悠地沉澱到心底,硌在心間磨礪,讓他難得地感到些許煩躁的焦灼熾意。
他一路思考著宋缺的話,直到葉九思將他驚醒,他才有些恍然地明悟,宋缺所說的那個有心人,或許就是九思。
只是,對方為什麼要用自己和梵清惠之間來喻示他們?師徒和愛侶之間又豈能相較之?思兒有心,對他好,他知曉,也珍惜。可他總覺得宋缺的話語中還有更加深層的意思,明明有些朦朧的猜測,卻不甚明了,仿佛隔著一層薄紗,影影綽綽的,看得並不分明。然而正是這份模糊讓他感到煩躁,好似有什麼被遮掩住,想去翻開,卻又唯恐帳幔之後是刀光劍影,萬丈深淵。
想不通的事情便不要硬想,否則思緒會更混亂,葉英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屋裡的木椅上,而葉九思則絮絮叨叨的說著自己對未來生活的規劃,她的語氣歡快,聲音清朗,仿佛想要將心底的快樂與明媚,都通過言語傳遞給他。